思贤若渴的刘备,又来到了陆锦的小院之外。
“既然来了,莫不如进去和先生叙谈一会,以排解心中的不快?”
要是放在以前,如此烦闷的刘备,又该跑到这小院之中独自编鞋织席了。
想到过往种种的苦难挫折,刘备凄然一笑,据守准备敲门。
可就在他的手已经举到半空的时候,院中忽然传来吟诵诗歌之声!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短短四句话,将一个胸中豪情万丈,但却心绪茫然,无所寄托的形象呈现的淋漓尽致!
“这说的不就是我刘备么?当此时刻,就算是龙肝凤髓、金波玉液,我亦无心下咽!”
刘备怔在当地,举起的手扶住门楣,凝神静听着。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院中的声音,忽然由慷慨激越变的缱绻舒缓,甚至多了几分哀叹的无奈之感。
字里行间,隐藏着一种难遇明主,郁郁不得其志的忧伤。
这是一种对命运的抗争,对前途的无奈。
刘备物伤其类,将人身比自身,也自哀伤嗟叹:“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匆匆戎马二十年,老之将至,还是一事无成!兵马钱粮土地一样也没有,纵有求贤之心,无奈贤者绕道而行,无一肯于辅佐我!”
“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我今年过半百,所剩岁月,已是残烛,何人助我凌云志……”
想到过往的种种心酸,种种磨难,刘备忽然感到一阵起于内心深处的无奈感和疲劳感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倒伏于门前。
但院中的吟诵并未止歇。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浩荡之气,千里快哉!
颓丧萎靡的刘备,听到这最一句,宛若被人当头棒喝,冷水泼头一般,瞬间振作,精神为之一振!
“先生这是在鼓励我,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原来先生已经算定了我要来,所以才会隔着门板,用诗歌的方式,来鼓励我勇往直前,不要气馁!”
刘备隔着门缝望去。
只见先生独自一人站在院落的中央,那卓绝的身子,映衬着夕阳斜照过来的橘红光晕,王若谪仙临凡,不沾尘埃。
“纵千难万难,吾当往矣!”
“若不如此,又怎么对得起先生对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刘备忽然觉得,自己的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终究得到了回报。
就算眼前的这个先生最终不会留在新野,不会留在自己身边辅佐,他的一番引导和鼓励,也会让自己受益匪浅,战至他命运的终点。
……
“父亲,邺城铜雀台已经完工齐备!”
“孩儿恳请父亲择日前往铜雀台,一来欣赏风景,以舒缓军旅疲劳,二来也能提提意见,以便趁着建成未久,可以随时重修改造!”
冀州,曹丕躬身拜于阶下,一脸恭谨的禀报道。
看到面前的曹丕,曹操不以为意,他有曹昂,至于其他的子嗣,无关紧要!
曹操想起曹昂,不仅想起数年前那场惨烈的宛城之战,他一时不慎,中了张绣的埋伏,贾诩的诡计。
那一战,极为惨烈。
长子曹昂和亲卫典韦险些战死!
不过,幸亏曹昂睿智,识破了贾诩毒计,转败为胜,擒张绣,捉贾诩,斩杀胡车儿。
只不过,曹昂总说,计除陆锦,让曹操颇为不满!
如此大功,是吾儿曹昂的!
如今,他已不是昔日的阿瞒!
那个时候在夹缝中求生存,西有张绣、南有袁术、东有吕布、北有袁绍的。
而现在呢?
除张绣归降,留的性命之外,其余诸侯,尽皆授首!
曹操大笑:“孤明日便大宴铜雀台!可惜,吾儿曹昂身在辽东,征战高句丽,无法亲临!一大憾事!”
“你等文武众臣,随孤同往,不醉无归!”
曹操豪兴顿发,这一刻,他雄姿英发,春风得意!
“谢父亲!”
曹丕再拜叩首,长身而起站在一旁,一脸的兴奋之态。
看到曹丕得意之态,曹操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荡漾。
他北征乌桓的时候,只带走了从小喜欢武事的二子曹彰,命曹丕和三子曹植留守邺城,督建铜雀台。
冀州甄家有女,仪态万方,美艳不可方物,远近闻名。
后嫁于袁熙为妻,侍奉袁绍夫人刘氏与邺城。
曹丕和曹植尽皆见其美貌,为之倾倒。
三子曹植观之如仙,敬之如神,皆是仰慕,还为她作了一首文采斐然的《洛神赋》。
但曹丕却选择直接拿下,把真是纳为姬妾,抱回了自己的床上……
甚至动作比曹操还快,抢了许褚的先机!
曹操甚至还暗中失落恼火。
本来他是打算把甄姬送去辽东,服侍曹昂的。
这曹丕,好不懂事!
但一代枭雄,又岂会怏怏于这些细微小事?
大不了,日后再说!
……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邺城上空,万里无云,碧蓝如镜!
铜雀台上,旌旗飘摆,遮天蔽日!
曹操携带诸子众臣,大排筵宴。
曹操头戴嵌宝金冠,锦衣玉带,凭高而坐,左有荀彧,为群臣之首,右有留着一个空位置。
这个位置是留给曹昂的,即便现在曹昂不再,任何子嗣,也不得僭越!
曹昂,为诸子之首。
许褚以丞相护卫的身份,朝夕不离左右,依旧是腰挎宝刀,侍奉在曹操斜后。
原本曹操亲卫是典韦,如今典韦时刻保护在曹昂身边,跟随曹昂前往辽东,说服公孙康,征战高句丽!
其余文武众官,分列两排就坐。
正在众人依次就坐的时候,忽见一名绝美少妇,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漫步缓趋,宛若瑶池仙子,不荡风尘!
虽然身上所穿,只是一件寻常的绫罗,甚至颜色暗淡,稍显老气。
但侍奉筵席的数百侍女即便衣着鲜亮豪华,在她的面前也已黯然失色。
数十叱咤风云的战将和智略无算的谋臣,瞬息之间屏息凝神,目光所至,皆是此女。
“儿妇甄氏,拜见丞相。”
妇人敛衽弓腰,款款行礼,声若云雀,摄人心魄。
“哦!”
曹操目光凝滞,轻轻应了一声,多有叹服之意。
坐在他身上的曹丕面色微微一变,随即起身离座,笑着来到曹操身前躬身说道:“这便是孩儿新纳的姬妾甄氏,因父亲不在邺城,所以引来跟父亲相见!”
曹操又“哦”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仰首哈哈笑,举手赞道:“真吾儿妇也!”
过不多时,文武就坐已定,数百侍从侍女款款而来,手托玉盘,排酒布菜,丰盛的酒宴正式展开!
酒过三巡,曹操起身,手执金樽面对群臣,感慨说道:“孤少时曾举孝廉为官,只希望能做一州一郡之吏,造福一方百姓,余愿已足!”
“不想黄巾乱国,董卓乱政,孤不得以而大兴兵戈,直至如今!”
程昱起身高声道:“丞相威名贯于九州,仁德布于四海,虽古之子牙、周公,也难及丞相之万一!”
刚从许昌赶来赴会的陈群也跟着说道:“主公威仪,天下莫及!九州天下,若划三分,主公已得其二,剩下的一分,也已在成丞相的掌握之中!”
底下钟繇、陈琳等文官谋臣,纷纷称颂曹操的功德,甚至暗有奉曹操为帝王的隐晦之词。
荀彧坐在曹操的左侧,低头一言不发,面色极为难看。
曹操哈哈大笑,举起金樽与众官连干了三杯,不置可否的说道:“孤此次兴兵北伐,就是要宁息中原,稳定后方。”
“只要我中原稳固,进取荆、益两州,顺流而下图谋江东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何足畏惧!”
荀攸坐在台下,极为尴尬。
他虽然和叔叔荀彧一齐投奔曹操,但却没有叔父的那份汉室情节。
荀攸只想得遇明主,建功立业,至于谁做江山,他却并不关心。
可是叔父在上面坐着,众人歌颂丞相的功德,他只好默不作声了。
不过他也知道,曹操所以对台下的称颂置若罔闻,只因他也不过是想趁此机会,来试探群臣罢了!
“主公,自我兴师北伐以来,刘表趁机夺了宛城,威胁许都。”
“宛城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若丞相打算南征,宛城不可小视啊!”
献帝所在的许都,距离新野也不过四五百里的路程。
如果骑兵猛进,最多五天便能兵临城下,威胁帝都!
但为何坐拥张飞、关羽这样的猛将,又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深恶痛绝的刘备,不敢向刘表借兵,抢夺汉帝呢?
一则固然因为许都本身就是一座牢不可破城池。
再则是因为在新野通往许都的路线上,一左一右坐落着宛城和汝南两个军事基地,随时可以切断刘备军马的粮草供应,还能从后断其退路!
可是宛城落入刘表之手,就让荆州侵犯许都成为了可能!
荀攸继续说道:“荆州刘表年老多病,荆州氏族与刘备不和,内外不同心。所以才给了我们从容平定北方的时间!”
“刘备乃当世英雄也。若迁延日久,万一刘备趁乱夺了荆州,则丞相再要攻伐荆襄,就要多费周折了……”
程昱、贾诩、刘晔、陈群、钟繇等齐声说道:“公达之言,正是我等想说的。若要攻打荆州,务要迅速!”
“如今荆州刘表病危,氏族和刘备又不睦,三方势力离心离德,正是最佳时候!”
曹操拍案而起,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夏侯惇听令!”
“喏!”
“你领十万精骑,即刻动身,攻打宛城!”
“孤来日整顿兵马,你我于宛城会合,南征荆襄!”
……
建安十二年,秋七月。
曹操命夏侯惇为主帅,李典、张辽、张郃、于禁、曹洪、曹真五将为副帅,起兵十万,从冀州出发,径袭宛城!
夏侯惇领命起行,心中甚喜。
自从在征伐吕布,攻打徐州的时候被吕布手下大将曹性射瞎了一只眼,夏侯惇的战力大打折扣,存在感越来越弱。
徐州之战,曹操收降张辽。
官渡之战,曹操又收降了张郃。
再加上曹洪、曹仁、李典等后起之秀井喷而出,夏侯惇临阵讨敌的机会一再被压缩。
虽然这也是曹操的一片苦心,唯恐万一夏侯惇有失,对不起族弟。
可是对于夏侯惇来说,这是武将之耻:“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得遇明主,当效死命!”
“倘若得以马革裹尸而还,何其幸也!”
也正因为夏侯惇这种倔强的性格,才让曹操最终选择了以他为主帅,兴兵十万,分兵六路,呈钳形之势,攻打宛城。
以十万之众攻打孤悬北地的宛城,那几乎是大军还没出发,功劳已经拿到手里了。
“文远,丞相此举,简直就是杀鸡却用宰牛刀!”
大军拔寨起行,夏侯惇与张辽并行,心中不乐:“区区一个宛城,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只消我提兵五万,不用半月,便可一战成功!”
夏侯惇也是红脸的汉子,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他明显感觉出此次兴兵,乃是丞相对他的照顾。
张辽淡淡一笑:“将军此言差矣,主公思虑深远,自然有他的道理。”
李典跟随夏侯惇许久,最懂夏侯惇的心意,提马往前,赶上夏侯惇,笑着说道:“宛城的刘表兵马,只有蔡瑁之弟蔡熏的三万乌合之众。”
“如果仅仅是为了拿下宛城,莫说我们六路兵马,就连将军都不必出马,只曼成领兵两万,也就够了!”
李典虽然武艺不算一流的出众,但足智多谋,为人精细,深受曹操和夏侯惇的赏识。
夏侯惇一愣,转头问道:“曼成,难道丞相除了攻打宛城之外,还另有计划不成?”
李典策马并行,谦虚的躬身说道:“宛城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张绣固守宛城的时候,也不过两万西凉兵马,丞相西征张绣,却动用了十万青州兵和三千虎贲骑!”
“非是张绣多强,而是宛城地方虽然不大,但战略价值却非同一般!”
张辽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李典的看法深表赞许。
李典继续说道:“宛城地处多界之地,往北可以抵御西凉马腾的兵马南下,拱卫许都。”
“往西和汉中张鲁相邻,往南则是刘表的荆州!”
“只要扼守宛城,等于卡住了三方诸侯的咽喉,他们想要犯我疆界,便难上加难了!”
夏侯惇低头沉思了一箭之地,似乎明白了一些,点头说道:“曼成之言似乎也极具道理。只是……”
“既然宛城如此冲要之地,为何刘表却派了个窝囊废蔡熏在此守把?”
“我听说此人当年随黄祖镇守江夏的时候,号称长败将军,从来没打过一次胜仗!”
李典哈哈大笑道:“蔡熏乃是蔡瑁的弟弟,他们只顾着捞钱,哪里管过荆州的死活?”
“若不是为了捞钱,按照刘表固守本家的德性,恐怕这宛城早就放弃,归宿于新野以南了!”
“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侵占宛城,乃是蔡瑁张允的主意。为的就是调拨粮饷为名,将荆州府库里的粮草纳入他们自己的腰包!”
李典的马鞭在空中一举,指着宛城的方向,目光坚定的说道:“所以啊!我料大军一到,那窝囊废蔡熏必然弃城逃走,咱们可不战而胜之!”
张辽忽然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微微皱眉说道:“看这天气,似乎要下雨了……”
夏侯惇听了李典的分析,脑中顿时清澈了不少,摆手哈哈笑道:“文远!莫要担心”
“你我便往宛城里面避雨的吧!”
“传令三军,加速前进,天黑之前,务须赶到宛城!”
“不论早晚,我等可在宛城内安歇!”
传令兵得令,几十骑飞驰而去,沿途传达主帅军令。
十万兵马在黑云翻动之下,如一群饥虎饿狼一般,猛扑宛城!
大战已起,风声鹤唳!
赤壁大战,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