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董家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十日。

港岛，深水湾区。

傍晚，血色残阳。

在这片顶级豪宅区的上空，仿佛覆盖上一层神秘的金色霞帔。

香岛路五号别墅。

一辆黑色宾利雅致，正缓缓行驶在用高级花岗岩铺设的车道上。

轿车驰入花园，停在围墙一侧的室外停车棚里。

从后座下来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只见他双脚刚落地，站在车门边迟疑地抬眸扫视四周，颇有隔世般如梦方醒的模样。

“少爷，请进去吧！”

身着制服的司机，已麻利地从车后备箱里取出旅行物件。

他见少主呆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以为是在倒时差。

其实，董立衡不是在倒时差，而是在倒‘年轮’。

从洛杉矶到港岛的飞机上，他神奇般地重生了。

弹指一挥间，整整二十八个春秋啊。

董立衡定了定神，披上紫色风衣，一脸淡然地走向别墅。

三楼大露台的围栏边上，站立着一位年过五旬，清瘦儒雅，戴一副纯钛细边眼镜的高个子男人。

只见他单手叉腰，嘴里含着古巴雪茄，神色严峻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进来。

他叫董健成，已故船王董豪云次子，东方航运国际集团的董事局主席。

“爹哋！”

董立衡走近其侧，顿觉一股威严之气迎面扑来，忙恭敬地弯腰称呼。

“毕业了？”

董健成身躯纹丝不动，嘴里只冷冷地哼出三个字，颇有点惜字如金。

“是的爹哋，我已经拿到了毕业证书。”

董立衡恢复记忆，逐渐进入状态。

父亲所说的毕业，是指他在南加州大学商学院金融专业的本硕连读。

“好，既然硕士都毕业了，那就给我脚踏实地去学点真本事，将来也好为家族出力。”

董健成这才舒出一口浊气。

话音未落，他转过身用鹰隼般双眼扫向董立衡，沉声道：

“从明天开始，你先去东方集团人力资料本部报到。”

“然后下到码头、运营、航线、市场、售后等部门轮岗锻炼，尽快熟悉公司流程，听明白了吗？”

“是…可我学的金融…”

“学的金融怎么了？”

没等儿子把话说完，董健成大手一挥，粗暴打断。

只见他双目圆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怒斥道：

“你在洛城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找女人，搞出事来由你大阿姐帮你兜底。”

“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为父尚不知你是怎么混到本硕毕业的？！”

这说的是董立衡前世，的确有些不太着调。

喜欢到唐人街里去厮混，打架斗殴。

还喜欢到好莱坞环球影城里去寻欢作乐。

因为那里有大把怀揣着明星梦的各国‘漂女’，可供董立衡这些公子哥们儿挑选。

可现在的董立衡已经重生了啊。

怀揣着振兴家族的宏伟理想，为父母分忧的坚定决心。

在飞机上，他已经有了一整套重生之后的复兴计划。

可没等他开口表白，董健成却像吃了枪药似的，开口就爆燃。

对于父亲的全盘否定，董立衡很不服气。

他憋屈得满脸通红，忍无可忍才开口顶扛。

“爹哋，我这些年虽然有点放浪形骸，但并没有荒废学业啊。”

董立衡勇敢地抬头平视着严厉的父亲，沉声道：

“我一年读完硕士的所有理论课目，半年完成实习考核，五十个学分不是混出来的，我…”

“放肆，还敢犟嘴！”

董健成见儿子敢当面顶扛，雷霆之怒。

“这些年你在洛城挥霍、赔偿、罚款的钱足有大几十万美金，都是你大姐用私款给悄悄垫上。”

“还有，你屡次被抓进洛城警局，又是你舅舅通过关系，化钱把你给捞出来。”

“这些事，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吗？”

“？？？”

正当董立衡被父亲劈头盖脸训斥得低耸着脑袋，孤立无援之时。

一阵高跟鞋敲击实木地板的清脆声音，由远渐近地传入。

“阿成，你又在训斥儿子，他快要被你骂成傻子了。”

“？？？”

随着一阵怒吼声响起，从屋里走出来一位雍容华贵，且风韵犹存的妇人。

“妈咪。”

见是母亲来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董立衡，便喜迎了上去。

来者正是董健成的结发妻子温芝华。

她才貌双全，是西点军校首位华裔毕业生，温英星将军的孙女。

温氏家族在米国有百余年传承，华裔中声望和地位都很高，势力强大。

当年，董豪云拓展东方航运南美洲业务时，得到温氏家族的鼎力支持。

所以，她在董家很有话语权。

见老婆大人发话，董健成便不敢再吱声。

他丢下一句‘我去泡个热水澡’，便气哼哼转身离开。

“衡儿啊，别生你爹哋的气哈，这些年咱们董家多灾多难，活过来已是很不容易了。”

母亲所说的‘多灾多难’，指的是董家一段不堪往事。

八十年代初，爷爷董豪云突发心脏病去世。

他给家族留下的不是丰厚遗产，而是二百多亿的巨额债务。

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啊。

当年，港岛四大家族之首的李超人，身家才区区几十个亿。

这两百个亿放在后世，相当于六千个亿。

当真是泰山压顶。

对于这些，董立衡当然是记忆犹新。

温芝华慈爱地用手抚了抚儿子的脸颊，柔声道：

“你大伯决定参加竞选，也是迫于当前港岛内外的政治和经济形势。”

“港岛即将在明年七月一日回归，原有的政治环境与经济势力将会重新洗牌。”

“这个时候，董家如能入局，或许是个彻底翻身的机会。”

没想到母亲对当前形势的分析与判断，竟然如此清晰，远见卓识。

“竞选结果明天上午就见分晓，今天全族人的心都提到嗓

子眼儿，就怕…”

“万一落败，势必会影响到东方航运国际的气运，恐怕董家今后就难以翻身啊。”

说到这里，温芝华的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哦，怪不得父亲刚才脾气暴躁，原来是担心明天上午的选票结果啊。

“妈咪，请不要担心，大伯吉人自有天相，这次一定能当选。”

“……”

董立衡为母亲仔细分析了一番。

“哦，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温芝华听罢错愕。

在她的心目中，这个独生子是个自由主义者，莫不关心家族生意，对政治和意识形态更是一无所知。

今天，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关心起港岛和家族大事来了。

而且神情严肃，不像是信口开河闹着玩的。

“我也是在飞机上听商务舱几位乘客在谈论，听他们说现在整个港岛上下，富豪白领中产，包括公务人员都在传。”

董立衡很容易编织一个谎言，来掩盖他的先知先觉。

“妈咪，你不觉得这是个阳谋吗？”

“有人在暗中给大伯造势，他的拥护率据说在这数月间，是直线上升。”

温芝华听罢则连连点头。

“看来我的衡儿啊真的长大了，可以替家族出谋划策，分析推理当前格局，咯咯…”

她对着自己儿子微笑赞许，神色颇为得意。

“谢谢妈咪夸赞，只是爹哋他还顽固地认为，我仍然是个纨绔子弟呢。”

说到这里，董立衡故意撅起嘴做着鬼脸，表示对父亲偏见的不满。

“咯咯…”

温芝华被儿子的丑态逗乐了，沉声道：

“别再埋怨你爹哋了，你应该反省自己过去那些不着调的言行。”

“……”

“哎，你这次在高盛实习，究竟搞得怎么样？”

她话锋一转，说到儿子的学业上来了。

“非常棒，高盛证券部总监约翰逊先生对我很是赞赏，给我的评语也挺高。”

“妈咪，我是提前毕业的哦。”

董立衡傲骄地看向母亲。

“好，不亏为董家子孙。”

温芝华点头肯定，沉声道：

“你爹哋一直希望你有出息，将来能助他一臂之力，振兴董氏家族的航海事业。”

“看你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时常哀声叹气，对你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董立衡听罢很不以为然。

“妈咪，你应该知道，现在我的两个堂兄在爹哋身边扶佐着他，干嘛还要我去凑热闹呢？”

“你…”

温芝华听罢倒吸一口气，颇为失望。

她想了一下，还是温和地开口说道：

“你爹哋辛苦操劳下来的一摊子家业，最后都传承给两个侄子接手？”

“而你们父子俩就只配每年在家族基金里，领点份子钱过日子？”

此话的意思已十分露骨。

两世为人的董立衡，自然明白母亲此番用心良苦，内涵深意。

两位堂兄都是十分精明的人。

在父亲董健成执掌东方航运国际的二十余年间，这对活宝没少在董事会上唱反调。

他们不赞同叔父董健成坚持以海运为主业的公司战略方针。

这对活宝的兴趣是学习李超人，全部精力和财力都放在房地产上面。

其实，这个投资思路并没有错，而且东方航运集团也在往内地，进行房地产方面的投资。

可全盘否定航运战略，既违富有家国情怀的董氏祖训，也有悖于国家的整体投资战略。

结果，董健成2017年初御任董事局主席，第二年，兄弟俩就把东方航运集团给整体出售。

卖得五百多个亿，全都投在恒达地产的许老板身上。

五年之后，被许老板忽悠得只剩裤衩。

气得老爸当场吐血，大病一场。

几十年的心血，全都打成了水漂。

当下，董健成夫妇俩已瞧出点苗头。

“衡儿啊，我和你爸希望你去洛杉矶，把东方航运南美洲公司接管过来。”

“你大姐怀孕快三个月了，明年五月份临产，后面至少一两年得脱岗。”

“而且…”

母亲欲言又止，董立衡心里明白。

港岛豪门巨室的家业传承，都是继承中华数千年来老祖宗遗留的规矩：

传嫡不传庶，传子不传女。

前世大姐怀孕，交由洋鼻子姐夫代管。

这家伙贪污挪用公款上亿美元，还包养小三。

这个时候，董立衡终于明白，刚才父亲气势汹汹要他下基础锻炼的理由了。

原来是想让他去接管东方航运南美洲公司啊。

唉，这事明说不就结了嘛。

非要劈头盖脑地一顿训斥不可。

还好是母亲吐露了真相。

“这没问题啊妈咪，我明年三月份过去接管就是。”

董立衡允诺得非常爽快，大大出乎温芝华的意料。

“请放心，我的志向也是世界航运事业，立志把东方航运国际做成世界第一，成为真正的‘世界船王’。”

前世，董立衡经历过以米国为首的西欧国家，对中国在军事、科技、经济诸方面的打压。

同为华夏儿女，理应自强不息，以增强国力捍卫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

而航运能力的强弱，则是一个国家在经济科技和军事实力方面的综合考量。

“妈咪，我把振兴家族的切入点放在金融方面，利用金融工具来赚钱布局，为董氏家族企业保驾护航。”

“到时候我的两位堂兄实在想搞房地产，就由我来收购他们手中的东方股份好了。”

董立衡慷慨激昂，信誓旦旦。

“好，满腔家国情怀，有志气。”

温芝华高兴得热泪盈眶。

想当年，临危受命的大伯实在是焦头烂额，每天被无数债主找上门来逼着还钱。

最多时一天有百余个债主电话或直接上门要债。

大伯通宵达旦工作，独自苦苦坚守了四年。

头发全白、背也驼了，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度走投无路想要寻短见。

“阿成，你能回港来帮帮大哥吗？”

一个越洋电话，把从来不过问集团总部事务的董健成夫妇，从洛杉矶召回港岛。

面对一叠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报告，夫妇俩惊呆了。

没想到父亲留下的不是巨额资产，而是庞大的债务。

如果这时候申请破产，兄弟俩断然不用再为父亲的巨额债务而劳心。

还能当上优闲富足的寓公。

但家父董豪云的毕生抱负，‘现代郑和’的航海理想将不复存在。

思索再三，兄弟俩决心背水一战。

这一主张，得到了温芝华和温氏家族的支持。

要知道温氏家族一向满腔家国情怀。

想当年辛亥革命，温英星将军十分支持中山先生。

除了捐款捐物，他还亲自跑到国内，帮助中山先生筹建军校，亲自训练军队。

这次，董健成夫妇二话没说，背起行囊离开了生活数十年的洛杉矶，返回港岛。

与兄长一起，共同扛起董氏家族的大旗。

光阴荏苒，十年过去了。

瞧着高大英俊的儿子，温芝华忽然想起了当年，她第一次见到董健成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