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折雪

夜凉，水凉。透明无色的水，倒映着红月，染上了血的色彩，沉沉如墨的夜，也已经被染红了半边天。

夏归云已经沉到了水底，只是几根麻绳，居然好似有着千斤重，好像有几块铁那样死死拽着他不让他上浮。

他胸膛处的灼烧感不断攀升，大鱼的纹路更显清晰，跃动得更加厉害。

夏归云早该窒息了，但他现在感觉自己在正常呼吸着。

哪有人能在水里正常呼吸？

感知着身前符文的跃动，他越发坚信，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半跟它有关系。

而且，水中游鱼甚多，作为鱼，它们是可以游得自由自在，他只是一个被麻绳绑着沉底的人类，还是身体很虚的人类，奇怪的是，他此时有种身体又轻又软，随波逐流的感觉。

自己变成鱼了？

夏归云怔了怔，怔了半晌，接着他竟清楚看到岸上，突然多了一条身影。

女人身着一身橘黄布衣，身板纤细，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青丝高盘在脑后，脸圆圆的，眼睛又细又长，是非常古典的美人的长相。

骨相虽美，但皮相上是带着谁都看得出来的忧愁和疲态。非是一朝一夕形成，是那种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的。

此时此刻，女人正疯了般地从远处朝他这面跑来。

守在岸边的村民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有道士察觉了，他当即眉头一皱，大手指向了女人。

“快拦住她！”

几个村民闻声便急忙冲上去，堵死了她的前路。

女人急得咬牙切齿，“让开！你们快让开！我弟弟，归云他还在河里……”

“要让那小子活下来了，咱们村里的人都要死，包括你！”为首的男村民失去了耐心，怒吼道。

“那是我亲弟弟！！！”

女人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她脸上的表情又焦又急，急得眼眶都有些发红。

听到这里，夏归云又怔了怔，难怪这女人这么激动，原来她就是自己的便宜姐姐夏折雪？

但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是真没认出来。

如此看来，原身这是疯到连他自己的姐姐都印象模糊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冷不丁地发了个抖。

虽然身体压根没动，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他思绪间，夏折雪双手都被村民剪到身后了，急的脸涨得通红，接着道：“你们不能对归云这样，归云他是好孩子！你们快救他啊快救救他！”

“哼，救他？那谁来救我们！”

衣着华贵的老太太怒极，一边走向夏折雪，一边质问道。

“村长说得不错，救了夏归云谁来救我们啊？”长得贼眉鼠眼的男人看看走来的老太太，又看看道士，“这位道长可说了，夏归云早遭邪祟附了身，他根本连人都不是了！”

“醒醒吧你，你不会还对夏归云这个弟弟抱有什么希望吧，就他这个祸害，不杀留着过年吗！”

声音尖锐的妇人咬咬牙，愤愤道。

她话音未落，肥头大耳的男人忍不住一把抓起夏折雪的衣领，凑了过去，冷声道：“你想做好姐姐随你，但咱们村子好几百人呢，你想让所有人都为你那一文不值的善心赔上性命？”

此话落下，所有人看着夏折雪的眼神都变得不善，大有对方再坚持己见，便把她一同沉水里的意思在里面。

“不是，你们听我说，你们要相信我……归云他真的……真的不是……”

夏折雪却只是更急切地，有些哽咽地继续辩解。

话还没说完。

“夏归云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个夏归云了。”

道士沉声打断。

闻言，夏折雪一下子哑了，旁人说再多次，好像都没道士这一句话来得有压迫感。

夏归云则是悚然而惊，不知为何有种被人抓住了小辫子的错觉，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

毕竟，道士明显只是在说原身中邪一事。

不过。

道士这番话倒是点醒了他一件事，他现在这种人在水底，但能把岸上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入耳中的状况，的确离奇得很。

夏归云看着水底的自己，看着自己身体上越发活灵活现的大鱼鱼纹，下意识地想要去碰它。

果不其然的，手指根本不动一下的。

他像是已经完全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但又还能感觉到身体所感知到的一切。

当他注意力回到岸上时，就见夏折雪垂下了眼，已经不再挣扎，俨然是一副被他人说服了的模样。

夏归云只是静静凝视着。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他相信自己没疯。

道士口中的邪祟大概率也是胡说八道，自己是要修仙的，哪能跟邪祟沾上边？

他不知道道士为何要欺骗符江村的人，煽动他们致自己于死地，但夏归云不想坐以待毙。

可惜，敌众我寡，敌人还是道士带队，自己连自身的情况都说不清楚，自己更没有这方面的权威人士帮自己说话。

连村长也对此深信不疑。

倘若能走，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自己必然要走的，然而自己走不了，也不知道怎么走。

饶是自证清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如今这情况，自己也就只能自证了。

首先，要自证，自己就必须要先上岸！

呃……

要怎么上岸……

就在这时，岸上的局面又发生了变化。

所有人见夏折雪终于识趣不闹了，纷纷放心下来，然而在她的双手被松开的瞬间，瘦弱的她居然接连推开了好几个比她更高大的男人女人，更让村长老太太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接着，夏折雪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直奔河面而去。

与此同时整片河水在红月的照耀下，竟像是被泼了油的水被人加了一把火，陡然间火苗迸发，越燃越烈，发疯似的朝四下蔓延，又朝中间收拢。

这自然是道士做的法。

“快拦住她——”道士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

看到这一幕，夏归云愣住了，然后他瞅见岸上的人乱成了一团，村民都急惨了，是怕拦不住夏折雪让她送了命，也是怕被夏折雪坏了事。

夏归云倒是心里颇为平静，没有掀起太多的波澜，他对这个便宜姐姐的印象，真的很模糊，模糊到不觉得这是对方会做的。

但倘若是关系很好的姐弟，做姐姐的，大概都能做到如此程度吧？

夏归云不知道答案。

毕竟，他上辈子没姐姐。

“归云别怕，姐姐来了！”夏折雪一口气冲到了河岸边，毫不犹豫地裙摆一掀，随后纵身跃下。

一道略沉的落水声骤然响起，大片水花飞溅，于高空中碎成了万道血光。

夏折雪展开的裙摆，在铺满血色的水面上，点缀上了一小片黄罂粟般的浅色荧光，但这一抹橘黄又在转瞬之间被燎原的火光覆盖，吞噬殆尽。

看着水中的纤细身影，夏归云忽然紧张。

夏折雪来捞自己了？

但自己可以在水里正常呼吸，夏折雪也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