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季氏

姚氏酒庄。

宋伯寅时便醒了,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木头梁子。

人老了就是这样,尽管身体还有些累,却已经睡不着了。

昨天深夜里,书房那边还是传来了砚墨的声音,宋田就知道自家小姐终究是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还是连夜将酒宴请帖写就了。

“那苏家小子真是鬼主意多,搞个什么灵酒宴,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宋田从床上缓缓坐起,低眉摇了摇头,幽幽叹息一声。

自老庄主去了之后,他已经三天没睡好觉了,小姐估计也睡不着,特别是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也好,他心想。

写字终究是个平心静气的功夫事,或许能让小姐心里不那么难受吧。

他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多帮小姐分忧,盯着点苏家的那个小家伙,最起码,不能让老庄主的这份家业丢了啊……

宋伯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可入秋的清晨冷意让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裳,转身回去又拿了个稍厚一点的外套披在身上,这才往屋外走去。

“老庄主走货出事,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也算是家道中落,让小姐去送酒宴请帖,人家还真不一定看得上她。”

“姓曾的那个老家伙,应该还是做着木匠的活吧?赶早去定做牌匾,之后就回来帮小姐一齐去拜访那些老爷们吧,我这把老骨头,应当还是有个几两分量。”

宋田简单洗漱了下,吱呀推开酒庄大门,起身上街,西宁镇此时正从沉睡中醒来,炊烟袅袅,柴火和早餐铺的香味一同飘来。

工商局的人上班没那么早,他们起码要到辰时才工作,有编制的就是这样。

哪像街边卖菜卖早点的人们,几乎是五更便起,一路忙活到现在,青布麻衣,走街的窜巷的,晾衣洗漱的,买卖吆喝的,晨雾渐渐化成了喧闹。

宋伯是打算先去跟老曾将【竹隐酒舍】的牌匾定下,随后买上早点回去,然后和小姐一同出发去内城,完事后再去工商局登记。

可等他弄完回来,只看见熬了个通宵的小六子趴在桌子上,抱着几坛滤好的桂花酿,在大堂中央昏睡了过去。

宋伯见状小六子从酒窖出来,便知自家小姐肯定也是赶了个大早出门去了,想来是怕在发请柬时可能还要费一番口舌,晚去不如早去的好。

心里叹息一声,宋伯知道自家小姐要强的性子,也知自己此时要追肯定是赶不上了,干脆由得她独去。

苏家那小子今年才成年,就狡猾如狐,姚思安是宋伯从小看着长大的,自觉小姐的性子正直,但论机敏,应不会比苏家那小子差多少。

宋伯略思索了片刻,心里倒也没多少担心,只是小姐出门去了,小六子也累睡了,这买回来的豆浆油条怕是要冷了。

可趴在桌上的小六子鼻子嗅了嗅,似是闻到了早餐的味道,顿时直立起身子,眼睛还没睁开呢,手就牵着身子朝宋伯这跑来。

“宋、宋伯,饿!”

宋田好笑地看着他,将手里的早餐递了过去,见小六子困得睁不开眼,却还是狼吞虎咽吃食的样子,脸上微微一笑,却是有些心酸。

“慢点吃,孩子……吃完去床上睡啊。”

“那酒……”

“我看着,你吃完去睡吧。”

“呜…好……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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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那小女娃娃还没走吗?”

“爹,还没呢。她就在开始的时候喝了口茶……或者只是拿唇沾了沾,像是礼貌,又像是谨慎,警惕性很高,也很沉稳,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连姿势都没变过。”

“姚旻生了个好女儿啊……她今年多大了来着?”

“像是正直桃李。”

“我记起来了,确实是这般大,当年姚旻还邀请我去喝过满月酒,想不到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姚老庄主走的可惜,往常送酒过来,我也见过她几面……很漂亮。”

“是可惜啊……姚旻知我习武,总是会送灵酒到府上来,我原来还想过和他联姻,可他就是不答应。”

“姚老庄主走了,这是不是个……机会?”

“呵呵,你想玩,私底下玩玩就可以了,姚旻走了,还要联姻作甚?你当姚家那女娃娃是来做什么的?”

“孩儿不知。”

“我季氏武馆是西宁镇第一大武馆,姚旻与我结交,本就不过是借我之手,庇护他罢了。谁不知道他姚旻是个凡人?那么多年,当真没人觊觎他的秘密?姚家酒庄能安稳开到今日,我季氏当居首功。”

“那姚家姑娘说的灵酒宴一事,是真是假?”

“呵,姚旻都走了,哪还来的灵酒?”

“可听说她刚从内城回来,已经去过刘里正还有曹知县府上了。”

“啧,这就更像一个骗局了。”

“骗局?”

“当时姚旻为了那订单,借钱都借到我头上来了,你真以为他姚家还能留有什么余粮?虽然不知道他后面从哪里凑够了钱,但你要是说灵酒,我敢保证,现在把姚家倒过来,估计都凑不够一人喝的量,那女娃娃拿什么开灵酒宴?”

“可……姚家那姑娘为什么要编这么个名头?”

“现在谁人不知姚旻是在去东津镇的路上遇到了妖魔?姚家那女娃娃,多半是来求援的,只是借灵酒宴这么个名头罢了。”

“为了帮姚老庄主报仇?”

“应该是如此……越儿啊,你记住了,凡事稳字当头,以益为先。这个益,是利益的益!你有天赋,得尹老传你【炼气术】,将来必成仙基,就更不应该掺和那些不该掺和之事。凡人相争,已是危险至极,更遑论你将来要面对的妖物和仙人?”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姚家的事,不管是妖物作祟,还是有人从中作梗,都不是我季家应该参与的……开门吧,我去见见她。”

伴着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冷色阳光洒进室内,照亮了季恭显华丽的衣裳,和他那张有些阴沉的方脸。

先前与他对话的长子季越站在一旁,半边身子待在阴影里,面色同样阴郁。

季恭显起身穿过庭院,来到待客厅,见着了那位少女,眉头微挑。

那少女一身素衣,右袖上带着麻布,容貌秀丽,睫毛微颤,眉眼间似有种悲伤的味道,却克制得很好,衣装整洁,看不出什么厌烦和焦急的情绪,却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从容了。

披麻戴孝,来者不善呐……

季恭显看了拿着迷魂针筒躲在一旁的季越,摇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