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长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镇元子带着广智等人来到长安时,正是晚间,长安城内的永安渠两侧,聚集了不少趁着夜色清亮,出来浣洗的人。

这些人少则三两一堆,多则七八成团,各自拿着个木盆,盆里装着不少衣物,在渠边有说有笑的劳作着。

忽地,有拉着板车卖点心或宵夜的商贩沿着大街走来,有些嘴馋的便几人凑到一起,买上些吃食,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夜还长,街道上的灯火也足,广智听说几个月前皇帝下令解了宵禁,此时正是长安城里热闹的时候。

镇元子和广智并立在云头,看着下方忙忙碌碌的长安城,镇元子想要说些看破红尘的话,可话到嘴边,却瞧见了广智一脸羡慕的模样,不由好奇:“大师,你在羡慕底下这些芸芸众生吗?”

“对呀。”广智毫不掩饰,“尘世虽然辛苦,却有比修行多得多的感情在其中,这还是师父教我的。”

镇元子稍稍品味了一下这句话,问道:“一直都还未请教,广智大师的尊师是哪一位?”

“道长坚持要带着贫僧来长安,不就是要拜访故人嘛,见到故人,自然就知道了。”广智神秘一笑,指了指大雁塔,“故人就在那里,道长,咱们直接过去吧。”

镇元子一听玄奘就在眼前,激动之情直接洋溢在脸上,驾着云头就往大雁塔处飞。

来到大雁塔下,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时节,竟有许多年轻士子在此来往游玩,还有好些三五成群的人或在塔内,或在塔底,吟诗作对呢。

广智来回看了看,一拍脑门:“怕不是赶上科举结束,放榜的日子了。”

自从当今天子登基以来,科举的时间就从春试改成了秋试,还特意选在秋季的最后一个月,也不知道皇帝的用意何在。

不过得益于此,每逢科举之时,冬日里的长安格外热闹。

镇元子和广智艰难地穿过一片士子文人,终于来到了塔内,可广智在塔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向下的楼梯。

“怪了,难不成师叔不想见我吗?”广智挠着光头,在人群中四下寻摸。

一个小沙弥不知从哪里跑来,见到广智之后,战战兢兢地递上一封信,说道:“大师,本院住持请大师往后堂一叙。”

说完,这小沙弥就一溜烟跑了。

广智拿着信,不明所以地翻看了起来。

信中只夹着一片菩提叶,写着一个“来”字,便再无其他。

广智收好信件,看向镇元子:“要不道长在此稍等片刻,贫僧去去就来?”

镇元子指着广智,磕磕绊绊地说道:“这,这,菩,菩提,菩提!带我一起过去!”

广智颇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不一定是家师来了,而且,就算是他老人家来了,也不一定愿意见道长啊。”

“无妨无妨,我一会就在门外等候,你替我说一声就行。”镇元子现在的神色,比刚才要见玄奘时还要激动,广智实在拗不过他,只好一起匆匆向后堂而去。

到了后堂,镇元子立在阶下,一副想要张望却不敢的样子,广智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轻叩门扉。

老和尚那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广智吗,进来吧,阶下的故人也一并进来吧。”

广智对镇元子使了个眼色,二人并排进门。

一进门,只见一僧一儒并列坐在上首,大慈恩寺的住持则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见广智进来,老和尚对住持说了句什么,住持一点头,关门出屋去了。

然后老和尚一指身旁的儒生:“多年未见,你们师徒二人要不要先叙叙旧。”

广智自从进门看到坐在那里的人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了,此时两眼已经噙满了泪水,鼻头也泛酸了起来,老和尚话音刚落,广智就要跪在地上。

可一股轻风将他的双膝托起,那儒生笑道:“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在下先走了,几位慢慢详谈。”

说着,儒生便起身要走,广智说不出话来,只好大踏步上前,想要挽留儒生,儒生只是一指,广智便如被牢牢捆住一般,动弹不得。

“莫心急,过了眼前的难关,再来灵台方寸山找我吧。”儒生轻轻拍了一下广智的肩膀,便化为一缕清风飘走了。

直到此时,镇元子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对着老和尚问道:“这,这位可是?”

老和尚抿了一口桌上的热茶,说道:“你我故人多年未见,就不要管别的事了。”

镇元子捶胸顿足:“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啊!”

老和尚笑道:“镇元子道友不是与我那徒儿结拜了吗,我那徒儿号称齐天大圣,想来镇元子道友与天相比,差不了太多,如何会可惜一个‘天大’的机缘呢。”

“金蝉子师弟,莫要调侃贫道了。”镇元子走上前,大大方方地坐到了老和尚身旁,“我原本以为,自从弃了旃檀功德佛的金身之后,你能……唉!没想到啊,竟还是这幅模样。”

说到一半,镇元子竟然掩面啜泣起来。

老和尚则是面无表情的说道:“这都是贫僧应得的,怨不得天,怨不得地,既然见到贫僧了,镇元子道友是不是也满意了呢?”

“不,不,不!”镇元子连连摇头,“总归是有一线生机不是?金蝉子,你快告诉我,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广智依旧被自家师父的定身法困着,动弹不得,但却能听能看,只是不能言语。玄奘和镇元子也好像当他不在此处一般,只顾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金蝉子,你我虽然走的道路不同,可修为上所差无几,只要你能走通了,我也能走通,要不然,要不然,我岂不是白白活到了现在?”镇元子越说越着急,甚至于伸手抓住了玄奘的肩膀。

可一抓,镇元子就愣住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幅样子啊,一点没变,一点没变。”

玄奘咯咯怪笑道:“当年我从西天逃出来的时候,你不就已经知道我的下场了嘛,如何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不死心?你以为我回长安来,是想东山再起?其实,我不过是想在一个多少能算做家的地方,苟延残喘罢了。”

玄奘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唉,长安,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