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说泊尧、小乙哥俩这边,六月中,灭尽鬼煞,大功告成,便是归心似箭。
日行五百里,一天十六驿,泊尧掩人耳目,没踏飞剑,陪着小乙骑马前行,两人换了不知多少匹马,用了将近四天才回到奎城,他俩行路这么快,简直都能赶上王神赦驿的速煞之势了。
等到了大哥家门前时,小乙背着大剑,牵着肥马的样子,已经叫阿晴和瀑虎几乎认不出来,俩人边看看熟悉的泊尧、边看看那陌生的大汉,却没敢说话,愣在了那里。
瀑虎夫妻俩最后一次见到小乙时,小弟弟还只有十岁,这会儿已经过了七年,老疙瘩已经长成八尺高的汉子,虎背熊腰,满脸刚毅、双眼略带肃杀之气,且只比瀑虎矮了寸许,那两膀铁臂倒比他大哥还有老爹当年的风范。
阿晴初见了这汉子,不敢相认,只等见陌生的汉子冲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且那声嗓音干净、清亮的‘嫂子’脱口而出时,女子才含着泪花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幺弟。
“臭小子,我都不敢认你了…呜呜…”
“嘿嘿,嫂子都抱不住我了,还是小时候好,能跟嫂子撒赖…嘿嘿。”
“怎么都好,只要你好起来了,怎么都好,你就是个子长再大,在嫂子眼里也永远是个娃娃…”
“不哭了嫂子,我和二哥带了野味回来,咱们炖了吃吧,我肚子饿了,等会儿咱们边吃边说,…嘿嘿,大哥,我回来啦!”
瀑虎这才回过神儿来,这么多年来,老疙瘩在他心里一直还是那个四岁的娃娃,虽然带到六岁时,爹爹接走了弟弟,偶尔才会回来看他,可过了这么多年,在他大哥眼里,小乙却没变。
少将军捏着眉头,红着眼圈,嗓音略有些颤抖道:
“老疙瘩,我得适应适应,突然有个大汉像我心眼儿里那个四岁娃娃一样,叫我大哥,我还真有点儿犯懵…我怎么突然觉得老了好多…唉…”
说着,瀑虎眼圈有些湿润,一时间,叫这虎汉想起太多事来,困在回忆里有些不能自拔,直到他媳妇儿拉着他使劲拍了两下,拽过他一家人抱在一起时,金瀑虎才清楚的觉着,老疙瘩回来了。
兄弟几个进了屋中,洗过尘土,弄好了饭,都踏实坐下,边吃边拉起了家常。
阿晴当先仔细问过的,就是小乙这些年来的境况,粗汉挠头说:“就跟信中说的那般无二啊~”,可嫂子还是要听他亲口再絮叨一遍。
于是,小乙就添油加醋的把到鼎福庄后遇到的种种好事、坏事都说了清楚,阿晴、瀑虎听完,为了小乙遇到的好人、好事开心,为他遇到的坏事落泪,尤其是他靖师叔那场祸劫更是让阿晴心痛如绞、潸然泪下。
待小乙诉说完了,四人一看天色该吃夕食了,阿晴擦干了眼边泪痕,打起精神笑着逗小弟弟道:
“小四,你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嫂子变老了没有?”
小乙头摇的跟拨浪鼓般道:
“没,哪儿能啊,我小时候就看着嫂子美得跟朵花儿一样,现在还那么美,一点儿没变,嘿嘿!”
阿晴闻听又问道:“那你大哥呢,看着有什么变化没了?”
老疙瘩转头看了眼大哥,回道:
“嗯,大哥都成小老头儿了,你们俩出去遛大街,外人肯定以为嫂子是大哥的闺女呢!”
瀑虎闻听皱眉道:“臭小子,拿我开涮,你出去这么些年,跟谁学得这么贫?”
阿晴推了夫君胳膊一把,笑道:
“嗯,其实我也觉得你比我老的快,你不高兴些什么,学院的姐妹们都这么说呢,你还不服么?”
瀑虎叹道:“服,你说话,我哪儿敢不服,可也不至于跟老疙瘩说的…像小老头儿啊…我这才刚到三十…”
这时,泊尧插科打诨道:“大哥是公务缠身,心老,跟那帮官僚整天逗闷子,能不老么?你们看看我…这么多年了,依然风流倜傥。”
阿晴否定道:“才不风流呢,瞅你这衣裳补丁摞补丁的,回头换了给你做的那件新衣吧!别穿这个了。”
二龙白乎道:“嫂子你不知道,我这是当下的风尚,有钱人才这么穿呢,这叫水田衣,帅着呢!”
阿晴闻听急道:
“二龙,你少蒙我,我小姐妹穿的那才是水田衣,你当我没见过,你这就是破衣垃洒,自己瞎凑活。”
泊尧无奈摇头道:“嫂子,你别当着老疙瘩面扒我啊,我好不容易才让小四以为我是土财主,这下我编的瞎话儿全毁了,唉…”
小乙此时恍然大悟般笑道:“哦,我知道了,其实大哥才是土财主,对吧?嫂子。”
瀑虎见他这样子,摇头道:
“得,本来家里就二龙一个贫了吧唧的,这回老疙瘩也学了坏,我耳根子是清闲不了了。”
泊尧站起身来,拉了瀑虎下道:
“大哥,咱俩热热那些狍子肉去,让嫂子跟老疙瘩说话吧,咱别给他俩添乱。”
瀑虎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回道:
“走,…小四好好陪着你嫂子啊,待会儿等着吃饭!”
小乙乐道:“好嘞!”
如此这般,小乙、泊尧哥俩在兄嫂家中安稳过了一日。
翌日辰时,经过一夜颠簸,金凤尤带着妻子和小飐终于赶到了长子家中,到家时,正赶上小乙和阿晴去集市采买,没能立时见过。
等四楞子回来,抬眼看见头上已生出白发的娘亲端坐在中堂正座上,汉子哭着扑在了余溪若膝前,当娘亲的双手搂住他、抚在他头上时,汉子才觉着自己到家了。
余溪若并没像阿晴般冲着小乙发呆,女子一下就认出了自己的小儿子,这种血亲间不可言喻的亲熟感,无法超越,溪若见儿子落泪,自己早也忍不住泪水,她什么都不顾的跪坐在了地上将孩子搂在了怀里。
凤尤这时从座上起身,搀起妻儿,好好抚了抚幺子的头,欣慰的将小儿子抱住,道: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都不让爹省心,还不快劝劝你娘,叫她别哭了,一家团聚这是喜事,又哭什么?”
屋里夫妻二人和瀑虎、阿晴、小乙、泊尧正感怀相聚不易时,他们却把一人落在了中堂门口。
小乙回家的时候,金小飐正好跑去放水,此刻,小飐返回屋中,只抱着把紫檀木鞘金装具的玉色鲨鱼皮包柄长刀,站在门口犯着愣。
同样长成十七岁大小伙子的他,瞅着自己那位双生的弟弟,竟有些疑惑: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小乙…’
心中疑惑时,可双生子间别有的紧密联系,提醒着他,对过那个粗鄙的汉子,就是小乙没错。
“娘…”随着男子口中清朗柔软的呼唤,小飐打断了娘亲和小乙絮叨,痴痴的望着中堂里的众人,仿佛有些陌生。
“俊生快来,快来看看老疙瘩,你们俩好多年不见了。”
“小飐?!”
小乙却比小飐更加吃惊的望着对方,望着那个正信步走进中堂里的俊俏郎君,粗汉看着他虽有些不解,却又感觉他就是那个小时候穿着花补丁棉袄的小哥哥,可现如今,他实在不像是这家养大的孩子。
俊后生身上带着十足贵气,身高只比自己略矮,玉肩狼腰,四肢修长,仔细看去,见他肌肤细白,面子清秀俊逸,未过肩的细碎乌发半长飘逸、遮着双颊,双目桃花盏盏,轻眉莲唇,圆润的左耳上有个金花耳钉,这些年来十足的娇生惯养,叫这小哥长得太过清秀精致。
粗汉再看小飐身上穿戴,也比自己和另两位哥哥富贵了不止一些半许。
俊俏郎君身着水绿轻绸的白里交领长衫,颈中吊着个黑锦绳穿着的金珀坠子,卷到手肘的长衫窄袖下面露出段肌肉匀实、骨骼精巧的白腕,戴在双腕上的水沫玉手串温润晶莹。
再瞧俊后生那双漂亮的手,左手修长的手指上有个金戒,右手拇指上套着个春带彩的翡翠扳指,手腕边、不远处,那驼色绣金云凤纹宽板带,在腰中闪着淡淡的金光,带中另系着粉白宫绦,绦下晃出个象牙牌子。
顺着牌子往下竟还有的瞧瞅,小哥腰下紧窄的月白绸裤比牌子颜色略淡,月白高筒厚底罩纱靴又比绸裤略浓,如此精细的浓淡配当,更显得风流无限,除去这些不说,拿在俊后生手中那柄长刀更是让小乙痴痴看在眼里。
‘紫鲤’是柄长刀,过去粗汉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他十岁中毒、离开了爹娘身边,这柄长刀是那时爹爹难得亲手从头到尾、一丝不苟锻造、装饰而成的神兵利器,他哥泊尧去鼎福庄看他时,只道那是柄超越一等甲级的上善品宝兵,是能与爹爹的‘凤金刀’和大哥的‘螭虎刀’相较的重器。
今日见了它的真身,小乙作为一名锻师来说,只觉这柄长刀未出鞘时,已让他感觉到刀身散发出的凌然之气,‘紫鲤’…当真是件万中无一的嘉宝。
“小乙,好久不见。”粗汉正发呆时,小飐笑盈盈的先开口打了招呼。
“昂…小飐…”
“你这小子,都不叫声哥啊!”小飐说着走上前去,将刀递到娘亲手中,之后抱了抱面前这个粗汉。
待小飐抱过来时,俊俏郎君身上那恬淡的梅花香让小乙嗅觉顿时一透,粗汉闻着自己身上的汗味更显得刺鼻了许多,小乙这时嘴里突然蹦出句见外的话来:
“哥,我身上邋遢,…该把你衣裳弄脏了…”
“没事儿、没事儿,亲兄弟,你这说啥呢!”
“嘿嘿。”小乙见他也不在乎,待自己很是亲近,就有些尴尬的傻笑了起来。
“哦,对了,给你带了个小礼物…揣哪儿了来着…”小飐从身上翻了几翻,翻出个痴虎的金吊坠来,递给小乙后,忽然,他望见粗汉颈中戴的那个有些年头的蜜蜡牌子,俊后生望了几望,竟皱起了轻眉。
小乙刚想摘了颈中那个牌子,换上这个吊坠,却被小飐拦下,俊俏郎君道:
“哎,不用换了,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块牌子戴着,该给你个别的玩意儿的,这坠子你留着送小姑娘玩儿吧!”
“没事儿,这个戴好多年了,是个小丫头送我的念想,没你这金的好…”
“胡说什么,你这东西可不一般呢,我这金坠子跟它一比,扔的过了。回头我送你个沉香木的手串吧,那个手串跟你这牌子倒是般配的很。”
“俊生真懂事,娘没白疼你这臭小子,小小年纪倒是会照顾弟弟呐。”
兄弟两的娘亲见儿子们这么相亲相爱,更是欣慰,余溪若把刀递回给小飐后,拉过这兄弟俩来,越看越喜欢。凤尤见了他们兄弟间和睦,也是打心底里高兴,瀑虎、阿晴更是开心。
唯独泊尧站在他俩旁边,却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心里却另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