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剑泉十日间,小乙渐渐习惯了师叔家的生活,他这位师叔,面子上看着肃括,但玩儿熟了,却是另一番样子。
七月里,日长神倦,午后阿生总要睡会儿,可这当口,乃是小孩子玩儿的正欢的时候,小乙闲散,跟师叔的闺女欧茉莺玩儿的倒好,小丫头六、七岁大,也是爱玩儿的年纪,所以,俩人滋哇乱叫,不免吵得阿生难安,他师叔急了就得喊一句:
“臭孩子,又搅了我的觉儿!”
之后,一个大人便和两个孩子追闹在了一起。
小乙眼中的欧靖生,简直可谓游戏人间、难有算计,像个没城府的大小孩。
“来玩儿啊,这帮笨小子反正也都悟不透了,不如来陪我玩儿会儿,天天瞅着你们犯傻,太无聊了~”
这位有着真性情的师叔,看见沈雪驹的淡金长发好,就给编了几个麻花辫子,雪驹也是无奈,好在此子性格恬淡随和,也不跟师父急眼,由着他玩闹。
祸祸完了金发小子,阿生又猫上了虞世之、虞湖喑两个小公子,便功夫也不叫他俩苦练了,带着俩人却上山去掏鸟儿窝、抓猪崽儿,这番作为可叫小乙看傻了眼。
月风、舍一见状也是摇头叹气,拍了拍四楞子的肩膀,便拉着他去找师母裴芫芫诊脉。
“玩儿什么玩儿,再玩儿不练功,都不给饭吃!”
小乙这位芫芫婶子可比师叔严厉的多,且婶子貌美如若天仙,因此,丽人薄怒已让凡夫俗子气不敢喘。
更何况,裴芫芫有时对着这些靠不住的男人,是真的动气,便让周遭的小子们立时端正行止,再不敢胡为。
此时,小乙被婶子用玉手掐着腕脉,气也不敢大出,只得转头鼓着腮帮瞧着身边蹲坐着的小丫头,这剑泉的第二美人---欧茉莺。
莺莺的性子半随母亲、半随父亲,她安静恬淡起来,便如浣剑仙子般超凡脱俗,可小丫头玩乐起来,就又和欧靖生一般,嘻嘻笑笑,像个跌落凡尘的小仙子。
这会儿,两个小孩面面相窥,互相做着鬼脸怼来怼去,月风站在旁边饶有兴致的观瞧,看得想乐,却被师母俏眼一瞪,就赶紧变得沉稳而又安静。
裴芫芫此刻有些焦急,却是因为诊过了小乙的脉象,心中似火烧焦燎,不知该如何应对。
丽人只觉得娃娃内息充盈,气海满鼓,饶是巅峰之时的自己,也未曾有过如此造化,但孩儿任、督、冲脉皆是断绝浮散,又探章期二门,手足少阳、少阴、太阳、太阴、阳明、阙阴十二经,只觉冲乱不堪,便又是让裴芫芫心中忐忑。
丽人粗通医理,诊治过的病患虽不多、也不少,可小乙这番病象,真是让她开了眼界。
脸色杂陈之时,裴芫芫拿了两个苹果递给小乙和莺莺,小孩儿们乐悠悠被她哄去玩儿了,月风则能看出师娘心事,略略安慰,也打恭告退,去看护师弟们练功。
换说小乙,因为婶子掌着厨下的大权,能不能吃到好吃的,裴芫芫一人说了算,所以馋嘴小子格外听话,婶子叫他忌口、早睡早起、勤加练功,孩子都乖乖照做。可基趾功夫练的再好,也无法完成邹龙泰的心愿,于是,浣剑仙子困顿在对于孩子身上怪病的不解中,伤神不已。
这日,几近午时,待欧靖生带着虞家双子,扛着野猪从苍竹岭上回返,且把猪肉分了给剑泉村中另几家外门师弟,午饭之时,村中众人高高兴兴各自去炖猪肉吃。
裴芫芫这厢,边打理着猪肉,边拉过丈夫来,有些焦急道:
“四楞子脉象阴阳交替,虚实难料,我可给调理不了。”
“脉象可有结代?”
“略有结脉,只是散乱冲溢。”
“那,芫芫,依你看来,可是那金蝉毒所置?”
“倒是不像,经由仙老‘天乙散人’和官大夫的圣手调理,小四身上余毒所剩无几,若是毒血通走经脉,他不会气海如此充盈,所以我觉得怪异。”
“还好、还好,往后这孩子交由我来调理吧,他身上的怪病恐怕没那么简单,怕是二哥瞒了事,我那掌门大师兄该也是不甚了解,这才空负许多时光。”
匆匆聊过,夫妻二人便先放下这事,专心煮饭。美美的吃过了午饭,阿生便先带着熊孩子练功,想要再观察小乙一段时间。
阿生也是当年那晚,在战场上没看到最后,好奇大战时的少年英雄,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竟能一击斩杀桓禾。于是,欧靖生就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把憨子拎到苍竹岭中,想要见识下熊孩子身上的奇功。
到得苍竹岭中,小乙拿出现下的看家本事来,把‘九华阳明决’的头重功法展现的淋漓尽致,‘岑蓬高锐’孤星独耀,却是天雷勾地火的架势,憨子手中升起一颗星华,滋滋蹿着金色火流,飞杀出去,把山岭间轰击的土石翻飞、竹木倒栽,之后倒在地上差点晕厥,可是惊了阿生一身冷汗。
做师叔的有些诧异,自也行剑飙出颗星华而去,但只见青金色星华如风携萤火、浪卷银鱼,在空中飘忽钻穿,击中坚石,便‘嘭’的声湮灭,只留下道火痕。
之后,叔侄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瞅了片刻,阿生突然嘴里‘啧’了声,挠头皱眉,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一句:
“算了,先教你‘融星裹器’之法吧,想你小子孤星如此之盛烈,若用此法,定是功夫能上几个层次,与婪鬼烈魔较量,能不落下风了。”
这日夜中,熄灯休憩时,欧靖生和妻子说了午后练功之事,两人琢磨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只得无奈睡下。翌日,阿生想和小乙独自聊聊,寻些奇功怪病的线索,就骗了孩儿同去竹溪上游捉螳螂虾吃,留了其他弟子在剑泉继续修行。
“师叔,螳螂虾是啥?”
“是种样子很怪的河虾,好吃的很喏!”
“要走多远才能找到它们啊?”
“这竹溪上游连着碧漪潭,唯潭水贲口灌入竹溪之处,那一小段的河谷里能捉到,可还得走很远呢。”
憨子听了,想着能吃到好东西,也就不在乎谷深路远,乐呵呵的跟在师叔身后,赏着水光山色,惬意的很。去碧漪潭的路上,欧靖生嘴上七绕八绕,终于兜到了憨子这身怪病上,他只问道:
“臭孩子,你当年斩杀桓禾时那般神勇,之后,在南陵关营救王峒时,听闻掌门臭老头儿说,你擒杀那马贼头领,着实费了番工夫,这是为何?”
“嗨,我隐约记着,那年杀完鬼族大将,我昏昏沉沉睡了很久,后来,月玠师伯和李贞姐来了轸城,在我跟前跳了大神,我才好了的,可之后,功夫却大不如前…我之前,就是小时候,眼睛红亮亮发光,听哥哥说,我厉害的很,娘也怕的很,我身上怪事好多,师叔你不觉得我怪嘛?”
“大战那年,我见过你眼中红芒,问了你亲爹,他也没跟我细说,确实怪的很…现在,你可还时而眼中会透出红光?”
“没了,自打月玠师伯跳过大神后,就没再有了,可那之后,我身上却无力的很,老是头昏昏,想睡觉,跟房安,在我师父爹家学医理时,因为走神、赖床、好睡觉,可没少挨师父数落。”
此时,欧靖生听了娃娃说过前后事情,在心中多年未解的疑团渐渐明晰,憨子眼中那红芒定是天生的异象,月玠大人那所谓的跳大神,恐怕也不是一般医道祝由术,这才能解释的了,为何这孩子身上功夫起起落落,虽苦力修习,却还是不得突破,进境累年受挫。
可细想来,月玠乃水清书院山长,所用之法该是古时所遗秘术,如此这般,想要凭一己之力解了小乙身上怪事,怕是妄想,且即便帮着小乙恢复往日神力,究竟是福是祸也难预料,正想着繁杂心事,却只听憨子乐道:
“哎,是黑白熊猫,师叔快看!”
欧靖生抬眼望去,还真是有只胖憨憨、圆滚滚的熊猫在溪头喝水,那兽见着有人来了,扭着屁股撒腿就跑,这叔侄俩便追在它后面,往碧漪潭跑去,这般,又行过十里山路,那传说中的碧漪魔潭便呈现在了眼前。
碧漪潭上瀑下潭,乃是箕水流至南境的尽头,一江波浪便在南山之斜形成个瀑布深潭,瀑布两丈多高,潭深无底,无冬历夏,水寒刺骨,由潭水分流两支,便是大小婪溪,往东南、西南而去,激流入海。
从剑泉村往西北而行的这条竹溪,乃是条细弱支流,虽同是以溪为名,却无法与大小婪溪同日而语。
叔侄俩借着明亮天光,看过潭水瀑布美景,便找到那竹溪贲口处,脱了鞋袜卷起裤腿,下到溪水中,去捉那螳螂虾。
小乙这天是乐呵的,儿时起,难事总比好事多,像如今这嬉戏于山水之间的乐事,比起在房安城师父家来,还要开心。这会儿,欧靖生更露童真,一口一个‘臭孩子快来!’,催着小憨子帮他捉虾,叔侄俩玩儿的不亦乐乎。
这螳螂虾看着就比扁扁的河虾肥硕,憨子几乎是流着口水帮师叔把背篓装满的,想着烹虾的美味,孩子嘿嘿傻笑,倒被闲散顽皮的师叔撩了一身水,于这夏日午间,好玩儿激爽的很。
中午是赶不回村子去了,阿生便带着小乙来到碧漪潭边,在石滩上架起篝火,用削好的木枝穿了螳螂虾,就那么迎着火,烤来给憨子吃,待虾熟了,撒些讲究的井盐,吃起来虽不比清酌庶羞,也是人间美味。
正午日暖,阿生正细数着三处流民村左近的奇闻异事,憨子也正吃虾吃得没话时,突然间,碧漪潭中显出异象,那座黝黑深潭慢慢搅动开来,片刻后,旋流遍及潭水水面,碧漪潭就变成了个巨大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