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鬼枭

大年初一,少锋、小乙和众下手师傅、学徒拿着红包正高兴的时候,中堂门口却有个人半依在门柱边,边嗑着瓜子,边恶狠狠的将瓜子皮啐到地上,堂屋里的人笑得越开心,他脸上的颜色越是难看,这人嫌自己胸中闷气出不来,见到正在打扫院子的小学徒,便将气全都撒在那倒霉孩子身上:

“你这扫得什么地,没看见这跟前有瓜子皮么,怎么不过来扫干净了。”

“少师傅您还没吃完呢,我等您吃完了再扫…”

“叫你扫就扫,哪儿那么多废话,跟我顶嘴,你是不是想死啊!?”

“……”

正这时,鼎福庄账房的卢先生摆着张笑得很难受的胖脸,过来请他道:

“唉唉,大少爷,您别跟这孩子怄气了,前面有客人找您。”

“谁啊?!”

“还是那位,达官显贵,咱可怠慢不得。”

“哦,他啊,我这就去,…二桂,你给我过来把这儿扫干净了,等会儿我来看,要是有半点儿灰尘,看我不收拾死你!”

“……”

“哎呦,我的百里大少爷,您可快着吧,前面大官人那事急,您回头再收拾这小徒弟啊!”

百里狂大摇大摆的来到店里,大堂有位长发微微泛着褐红的官人正坐在圈椅里,喝着看店学徒奉上的新茶。

“呦,北落大官人,您又跑我这儿躲清闲来了!”

“百里狂,少给我废话,赶紧的跟我出去遛遛,玩儿会去。”

“我这儿看店呢…”

“不有他们呢么!这大正月的,不宜动刀兵,这家里能不动菜刀都不动了,谁吃饱了撑的跑你这儿来买条子?你这儿没什么买卖正好了,等会儿我请你吃饭,咱上镜华楼搓去!”

“得,恭敬不如从命,胖虫,你给我好好看着柜上啊!回头店里要出了事,我可找你算账!”

“……”那叫胖虫的学徒顿时无语,确实也不敢应声。

镜华楼的口味油大盐大,不是本地口味,比起夕宿海的鲜香酥润,却更合百里狂的口味。百里狂,鼎福庄首徒,邹龙泰亲传弟子,又是老邹捡来的养子,出身西监郡娄山,邹龙泰捡他回来时,自己还未有后,便视如己出,从小到大几乎有求必应,却把他惯出个妄自尊大的脾性来。在鼎福庄中,这百里狂名声并不太好,可众人也都拿他无有办法。

要说起邹龙泰如何收养的他,却也是桩奇事,天侑甲午年,七月初十,西监郡娄山大旱,当地官府却横征暴敛,又加上土匪出没甚巨,便从娄山逃出不少荒民,百里的爹娘都倒毙在逃荒的路上。

那时节,正遇邹龙泰去奎城办事,途经娄山荒路,只见遍地路倒,但闻腐气透天,老邹正拿手巾捂着口鼻避着瘟戾,突闻一声凶悍的婴孩啼哭,便下了马,在那尸堆里把百里狂翻了出来。

只因紧紧怀抱着婴孩的男人身上有个路引腰牌,路引上写着百里姓氏,邹龙泰收养了他后,便还了他本来的姓,又因他儿时哭声汹涌、手脚有力,就给他取了个狂字为名。

百里狂倒也是块奇才,跟随养父这些年里,手艺学得精不说,买卖也做的风生水起,他经手鼎福庄老号后,盈利比之前好了不少,只因他是个外场人,懂得与官戚勾连,打压住了不少同行的小商小号,且鼎福庄货品又是上乘,百里嘴上功夫更是了得,到处游说,结交甚广,自然比起之前邹龙泰用老实本分打理买卖来,更是得心应手。

但万事也有个度,百里勾连达官显贵越盛,心就越贪,慢慢鼎福庄里的做活品质便随着世风日下,也一天不如一天。

利弊权衡过后,邹龙泰慢慢开始抽离百里狂的权掌,没等百里回过神来,老邹已经将大权收回多半,钱柜的钥匙也掖回了自己腰里,与此同时,鼎福庄刀剑的品质也日渐恢复往日神逸。

当百里狂从掌柜变成店前瞭高时,此子便生出怀恨之心,皆因他自己考量过后,感觉辛辛苦苦为了这鼎福庄牟利,却被卸磨杀驴,从此胸中波涛尽都迁怒于邹龙泰,倒忘了当年是谁捡他回来,教了他一身本事的前情。

让此子变成这番模样,倒也不能全都怨怪于他自己,百里身边的坏朋友在此子心性倒毙这件事上,应是居功至伟,没人敢抢半分功劳。就拿这跟百里在镜华楼里搓饭的北落离天来说,便是坏朋友里的至损。

北落离天大百里一轮,是名蝇营狗苟的势利小人,却又本事不俗、又有些学问,早年便得了功名,做了正四品的副护军参领。

前次大战中,他随东青王征战,大获全胜,又包了金衣,官升三级,现在已是东青王麾下龙骧军从二品副将,这下便好了,天下有此路鬼枭作祟,哪儿还能有青天,这会儿的天朝正是太平时候,没了仗打,这北落便要自己找些仗打,于是乎,很多不肯为非作歹、有些气节的高官廉吏便都成了倒霉鬼。

说来这贪心也如瘟疫一般,确是能互相染渍的,北落的贪心就染给了百里,吃喝嫖赌这些恶习便也如夹带着的福利,皆都传到了百里身上。百里狂如今是挥金如土,成了赌馆、春楼的常客,邹龙泰因此狠狠教训了他几次,可这会儿,百里狂已经十八岁,早不是能用几句狠话就吓唬得住的,老邹又碍着北落离天的身份背景,惹不起他不敢说透,便眼睁睁的只能看着养子被拉到了坑里。

“这海草不错吧?”北落坏笑着吐了口烟云道。

百里抽着北落离天递过来的烟袋,神思逡巡在镜华楼内院那些妖娆的女子身上:“饭后一袋烟,快活似神仙啊!”

鬼枭官人邪气的拍了百里一把道:“等会儿抽完,咱们再去内院乐呵乐呵…哎,我教你点儿好玩儿的!”

百里摇了摇头回道:“天哥,上次你差点儿把那祈红那丫头用鞭子抽死,血了呼啦的,今儿可别来那套了,我这刚吃完,太刺激,我怕待会儿吐一地。”

“哎!你这胆色可不成了,当年我跟着东王打仗的时候,比这血腥多了,那多刺激。这闲下来了,老不闻血味,我还有些受不了呢!”淫官说着,享受的闭上眼睛倒在了雅间的榻上。

百里细细品着味道,他隔着个炕桌倒在北落旁边的榻头上:“女人么,还是温柔乡好,这酷刑下地狱的形格,我还真不习惯。”

北落轻哼了声道:“成,那我也不逼你,等会儿我自己玩儿去,你听个动静就好。”

大汉皱眉道:“我最近真没那个心思,烦。”说着又吞了口海草烟。

淫官歪嘴笑着,不解的问道:“那正好发泄到她们身上啊,哎,你烦什么呢?”

百里想着心事,吐口道:“我爹把权收回去了,我这几年都白忙活了,心烦。”

北落轻蔑的笑了声,给他盘着道:“什么你爹,不就是养爹么,撑死了算师父,他能拿你当亲儿子么!”

“小时候他还是对我很好,这声爹我叫的也心甘情愿。”大汉想起儿时的回忆,眼神软了下来。

北落挑唆道:“现在呢?哼,再过几年,等金家那小子长起来,还有你什么事儿,那鼎福庄…”

百里奇道:“哎?天哥,你怎么知道我烦的是那小子的事?你可神了!”

鬼枭官人蔑视道:“你师父那点儿事,谁不清楚啊,也就瞒你一个傻小子。”

百里急道:“到底什么事,你说给我听听啊!”这海草烟劲道甚大,叫大汉眼中有些浑浊,头也有些晕晕乎乎。

淫官欲言又止,突然问道:“这个…,等会儿你陪不陪我一块玩儿?”

“这个…”大汉踌躇道。

北落笑话他道:“别这个那个的,跟个小娘们似的,我都想抽你了!”说着,他脸上泛着诡异的笑容。

百里一咬牙,还是禁不住答应了:“成成成,你说吧,我陪你还不成!”

“这不就结了,弟弟你这么痛快,我也就痛快点儿,给你说说这里面的门道,要说你们家老头,要我料不错的话,早晚把鼎福庄传给金家那小子,人家是本门的亲人,邹老头师弟的亲儿子,你是什么?养子、说白了就一徒弟,还没爹没娘的,可不是欺负你么!

…老邹的闺女你也别惦记了,那程二傻子跟亲亲那小丫头片子腻腻歪歪,这条街上哪个有眼的看不见!那老头儿能找一猴精、猴精的当女婿么?那他还能拿得住龙?他就得找一傻子倒插门,给他端茶倒水。

…哎哎,你别说你们家老头儿倒是不辱那英雄的名头,好算计啊,我都不如他!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就别惦记能转得过他啦,人家老当益壮,真不是盖的。哼哼!”鬼枭官人一席话,说的似是而非,说不清有没有道理。

百里狂闻罢,抽着那海草烟锅,魂灵有些出窍,听着北落说的那些道理时,便也不怎么过脑子了,只是觉得心中憋火,眼睛泛出幽怨之色,默默的又吞了几口海草烟,却没吐出只字片语。

“烟袋!”北落见他不说话,抬手跟他要了要那海草烟袋。

想起老头对自己好,百里神色有些犹疑:“我还是愿意管他叫爹,我叫习惯了…”

鬼枭官人如看破红尘般念叨道:“哼,随你喜欢,其实叫什么都成,心里没有,叫什么都只是个称谓,嗨,不过呢,这事儿纸包不住火,等过了正月十五,金家那小子去上学的时候,你就能看清了,哎!对了,你之前读得哪家书院来着?”

百里不解回道:“兴虹啊,程二傻子也读的兴虹,亲亲也读的兴虹,那学馆离我们庄里近,膏火佣耗也少…”大汉心想,像自己这般打铁的手艺人还能读什么好学。

北落抽了口海草烟,迷迷瞪瞪道:“唉,等开了春,你哥哥我马上就要升官调任了,在这之前最后给你通回气…”

“天哥,你要去哪儿?跟这边儿官当得不挺好的么?”百里闻听北落要走,有些情急问道。

淫官盘算着后来的腾达,邪笑道:“胡说,这边哪儿有房安城好!那边可是什么都有,得吃得喝,得玩儿女人,得搂盘缠,哈哈哈哈!!!!”

百里闻听,有些遗憾道:“你要升任去东孟郡啊!”

淫官指点着当地水土,毫不在乎的细数道:

“正二品呐,东孟郡总兵的差事比起这从二品的副将来强多了,这自打南王倒了之后,我就跟着龙骧军被调到这边来戍守这穷乡僻壤,可愁死我了,什么都搂不着,这地方有什么油水?!也就姑娘多点儿,玩儿死几个也没人在意。”

“唉,还是天哥命好,这下又要高升了,小弟提前给哥哥恭喜了,回头过了正月我打把好条子,给你当贺礼!”百里这厢也没对那玩儿死人的理论有什么非议,只是赶紧恭贺北落的好事。

鬼枭官人眼睛一眯,说出了让百里眼瞳骤缩的消息:

“那可就谢谢弟弟你了!

…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打听到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