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渚村还只是普通又闭塞的小地方,离海很远。老一辈人说,大海离这里有九十里。
那时,婶婶还是村里的大姑娘,在镇上的针织厂做女工,一个月30块的工钱。卢雪治,是她的名字,和村里一个叫葛卫东的小伙子结婚了好几年。
改革的春潮方兴未艾,新奇的玩意时常引起年轻人的极高的关注度。蛤蟆镜,喇叭裤,录音机……村里的年轻人按耐不住,都跑到镇上凑新奇,嘴里啧啧赞叹不已。
葛卫东在迪厅里遇见了一个人,他自称叫路企光,是从星洲回来探亲的。两人兴味相投,很快熟络起来,以朋友相称。
葛卫东是个热心肠的人,主动询问他家的亲戚情况。路企光便拿出一个旧信封给他看,收批地隐隐能看出写的是蠲桐县蝶陶洼几个字,其他的信息都被大团的油墨涂抹掉了。
葛卫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个地名,他再询问路企光有没有其他信息,对方遗憾地告诉他,其他信件在战火中丢失,这封信只剩下这个外壳。二人唏嘘不已,又坐着聊了其他事。
第二天,葛卫东跑去招待所找人,兴奋地说:“路哥,我有个四太公解放前专在县城里帮人代写信件,咱去问问他!”两人随即动身,来到到村边的一幢小瓦房,见到了年老的四太公。
四太公颤颤巍巍地戴起老花镜,用方言对葛卫东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不时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葛卫东点点头,嘴里也应声回复。
“怎么样?”路企光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着急地问,“太公有想起什么吗?”
“有,他说蝶陶洼就在竹仔山北面,大溪南岸的小石滩的伯公社后边的小路往里拐。”葛卫东欲言又止:
“不过,四太公说,那里近五十年没住过人了——”
路企光叫起声来:“怎么可能呢?!这,这是从星洲寄回来的,怎么会没人住那?”
四太公带又说了一大串话,葛卫东立即用普通话复述道:“就是没人住啊,解放前那片就没人了,这附近的人也不大上那边去。是不是寄信的人搞错了,写错地址,最后没人收又退回去了。”
路企光沉下心,讷讷地向四太公道谢,低落地走回招待所。
葛卫东从后头追上,安慰道:“路哥,要不再上县文化馆找找,或者档案馆找找呗,寄了那么多年,总不可能一下子就没人了吧?”
路企光忽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询问:“小葛,我看太公语气,好像不太希望我们去那个地方啊——”
“嗐——”
葛卫东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方才四太公听他说到蝶陶洼时,先是把他给骂了几句,直到葛卫东说明原委,四太公才好声起来。
“劝劝那个年轻人叫他别管这些事了,过去的已经没用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要干些心术不正的事!”葛卫东只觉得四太公说话太重,有意地减免了某些话,没说给路企光听。
路企光脸色并不好看,葛卫东以为他对四太公有埋怨,忙解释道:
“路哥,不是我说,那地方真有点怪,我也是听太公说才知道那地方叫蝶陶洼。”
路企光来之前对蠲桐县和烟渚村都做了些调查。根据先辈留下的清代县志和地图,他大致掌握这一带的地理情况和人文风俗。蠲桐,明代设县,烟渚村在县东南方向,靠近县边界的竹仔山,有一条大溪流过村子。蝶陶洼据山北水南,且地势低平,清代以前均是一片沼泽凹地。
明末清初,一户姓章的大家族迁来蝶陶洼聚居,一百多人合力排干水,翻起数百亩粮田,成为蠲桐县为富一方的乡绅。再之后的事情便无人知晓,谁也不知道章家最后的结局如何了。
路企光心中有个猜想,或许,在烟渚村他就能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有什么怪的地方?说来听听呗——”路企光给葛卫东点了支香烟,两个人蹲在大榕树下,裹着蓝色的烟,交谈着蝶陶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