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学,大夏建朝之时初建,用以给各皇子、皇孙、曾孙及近支王公子弟进学使用。
整座宫学建于皇城极左之地,位于一方水池之间,四周庭廊环绕,南北石桥相连,雕梁画栋,琉璃飞檐,无不彰显着皇室对文学的重视。
宫学里的教师大多都是皇宫请到的当世大儒或名宿,学生们可以在这里接受严格而全面的教育。
每日寅时,学子们齐聚学堂,朝拜圣人之后,便开始每日的朗诵经典,研习五经,学习一天的内容。
而今日的宫学,气氛却显得异常凝重。
“九殿下,圣贤常言,业精于勤(学业由于勤奋而专精),荒于嬉(由于玩乐而荒废),殿下即为皇子,当为宫学众学生之表率,为何日日迟时而早退?”
一众身着赤色儒袍的夫子,或面沉似水,或面带怒容的围聚一处,对着一位身着秀丽赤红锦袍的年轻男子,言辞激烈,争辩之声不绝于耳。
四周更是挤满众多围观之子弟,令原本宽敞的宫学主殿,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熙熙攘攘,搞得原本严肃沉稳的宫学和闹市里卖菜的地方一样。
大夏崇尚火德,又以赤红为尊,所以其国家服饰大多为赤红之色,暗绣火焰纹路,而此刻的宫学大殿外聚集的夫子,配合上他们满脸的怒容,如同一团团汇集于此的火焰,熊熊燃烧。
而被群火环绕在中间站着的年轻男子却不为所动,服饰上用金线刺绣着的凛凛蛟龙,无不向旁人宣示着此子的身份——九皇子刘祐弘
所以哪怕他被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脸上也依旧保持极为淡定的表情。
赤红锦袍衬托着他稚嫩而又清秀的面庞,加上他脸上和煦的微笑,都让初次见到他的人都会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接下来年轻男子说的话却完美的打破了这份和睦的气质。
“先生这话,本皇子可不敢苟同”
刘祐弘仔细的瞧了瞧出声的夫子,随后极有礼貌的拱手说道:“圣人也曾说过,起居宜慎,节以安乐之条;却病有方,导以延年之术(起居的谨慎和合理安排对于保持健康和延长寿命的重要性),每日睡眠不足,精气神不够,如何能学的进去呢?本皇子想要事半功倍,所以才会迟到早退,程夫子,你说呢?”
“殿下可知医理?”
眼看着程夫子有些无言以对,站在他身旁的另外一名老者站了出来,振声问道。
“原来是严夫子,失礼失礼”
刘祐弘撇了撇嘴,看向这位老者,又是拱手施礼,不料严夫子手一挥,就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要吃了他一样。
“医理不可尽知,本皇子闲暇之余倒是看过几本医书,也就略懂一二吧。”
严夫子听到刘祐弘这句话,如同看见鱼儿咬钩了一般,连忙说道:“医理概论,精足不思淫,气足不思食,神足不思眠,殿下如此浑浑噩噩,想来必是未能习得圣贤遗书之根本,以至精气神不足的原因。殿下日后当勤勉学习,自然能养精足气了。”
可能是最近染了点风寒,严夫子正说的起劲呢,突然猛地咳嗽了几下,连戴巾都有些松动。
刘祐弘闻言笑了笑,亲自给严夫子端茶,待他缓和下来,才拱手说道。
“医理也说过,发,乃血之穷也,发稀由寝少也。严夫子每日早起晚卧,精神虽然看起来很好,但其实已经亏空气血,加之又染风寒,还是和本皇子一样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保持健康的作息习惯,才可为国效力啊。”
“好!好!九殿下说的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旁边早就吃了一早上瓜的众人,听闻了刘祐弘的话,感同身受,纷纷大笑出声,连连称好。
“你...........你............”
严夫子听了这番言论,又听到周围学生的嘲笑声,如同一把把尖刀插入心脏,顿时气的不行,原来有些苍白的脸色,都涨红了几分,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来人呐,抬夫子下去休息休息,顺便去请太医过来为夫子诊脉。下一个!”
刘祐弘坐回椅子上,端起了茶水,悠闲的喝着,全然不顾旁边众夫子那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的眼神。
而早就在殿外特意听了一会儿的刘偲,内心就非常精彩了,心里暗自想着,这位他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儿子竟然如此灵动,竟然难住了一大群饱学之士,这岂不是证明关于九皇子不好学识,疲懒不堪,胸无大志等等的传言,都是谣言?
【这小子可真敢说啊,这群老夫子,连朕当初都对其畏惧三分。】
不过刘偲一想起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在宫学受的苦,在这群夫子面前吃的瘪,还是有些暗爽的。
毕竟朝堂上也总有这样一群自诩满腹圣贤书的人在那里找各种茬,让自己有心改革弊端,增强国力的政策难以推行,早就一肚子气了。
如今自己的儿子舌战群儒的场景,不由的让刘偲脸上慢慢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陛下,您失态了.....”而就在这时,常显细微的提醒声传入了刘偲的耳内。
“放肆!”
刘偲如同变戏法一般,霎时间就怒气上脸,喊了一声放肆的同时,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常平圣,发现他只是狠狠的盯着门内,仿佛要进去再与他的皇九子再辩论三百回合一般。
“皇上驾到!”
常显见状,手握拂尘,向前一步,俯首行礼,高声宣读迎驾
随架侍从全都因为刘偲的怒火而跪伏在地,刘偲从銮驾上下来,径直走向宫学内,沿途的侍卫全部都一一跪伏,口称陛下。
“参见陛下!”
刘偲缓步走入宫学,大殿之中的人群看见天子驾临,全部纷纷跪倒在地,就连之前大展风头的刘祐弘也双膝跪伏在地,场面如同万火拜服。
(大夏朝制,皇子见到皇帝时需要行跪拜礼,某些情况下,皇叔见到皇帝也需要行礼,以表示对君臣之礼的尊重。)
大夏天子的明黄龙袍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璀璨星辰般炫目,威严中带着不可言喻的尊贵。
刘偲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伏的人群,最终落在了刘祐弘的身上,一股无形的威压顿时弥漫开来,让宫学之内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以待。
“最终刘偲跨过人群,坐在主位上,微微抬手。
“诸卿免礼!”
“谢陛下!”
众人这才起来,规规矩矩的站立两侧,与之前的吵吵闹闹截然不同的是,这次的大殿里安静的可怕,刘祐弘也十分恭敬的站在侧边,时不时偷看着自己这位父皇。
刘偲注视着这个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儿子,虽然年幼,但已经颇为俊秀,端得起一个相貌堂堂,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了。
【长的倒是像朕,嗯!!!(暗自点头)】
刘祐弘看上去站的是毕恭毕敬,低眉顺眼的,只是此子的眼中闪烁着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出卖了他。
刘偲心里暗暗琢磨,这次要是不好好管教管教一下这小子,以后这皇室的苗子可就要长歪咯。
“祐弘,今日为何与众夫子争辩不止?莫不是不想学习治国之道?”想到这里,刘偲敲了敲身旁椅子的扶手,问道。
“回禀父皇,皇儿又不想当皇帝,学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干嘛?”刘祐弘闻言,顿时撇了撇嘴,想也不想的直接回道。
顿时,整个宫学包括大夏天子都傻了眼。
【你真敢回啊!】
宫学传授的,乃是古之圣贤遗书,是天地大道,治国治世的根本,竟然在刘祐弘的嘴里变成了没有用的东西。
“陛下!您看见了,九殿下竟然如此贬低圣人遗书,圣人之言于治国无用,那九殿下觉得什么才是对治国有用的呢?”常圣平显然被这惊人之语气的不轻,连忙跳出来反驳道。
“这种迂腐的言论有什么好学的?坐而言不如起于行,说再多,没有用也是白搭”
刘祐弘不以为然的回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朝中当值的各位大人,地方上的各级官吏所总结的经验,其价值远远超过在宫学里上十年课。”
“殿下所言甚为荒谬,士不教,不知以何为官,若不学圣人之道,如何为官?既不为官,谈何经验?”
常圣平也是顶上了,不管天子还端坐在主位之上,直接就开口还击,可见真是被气得不轻。
“学政大人此言谬矣,我朝选官,初举孝廉以入书,后置州郡中正,以九品进退人才,如此,何需以先学而后行为官之道?如此,学与不学,又有何区别?”刘祐弘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土,毫不在意的回答着常圣平的问题。
“你.....你.......竖子岂敢辱我朝制?.....咳咳咳!”常圣平被此子的惊天言论气的语无伦次,也知道自己的言语十分唐突,最终选择也是让自己一口气没上来,气晕了过去。
“陛下!可要为我等做主啊!”宫学里的众夫子见此情形,顿时全部跪伏在地,齐声请命。
“来人,去请太医,扶学政大人下去休息。”
刘偲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也没有追究,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抬学政下去休息。
【此子莫非是异才?竟知朕心?】
在听了刘祐弘所说的这些话,竟然与刘偲自己某些深处的想法不谋而合之后,这位大夏天子的眼底深处更是仿佛隐隐有着精光闪烁,却也不露声色,只是悄悄的观察起刘祐弘来。
只见此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着慵懒倦意,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果真如传言,朕的这位皇儿,可是相当倦怠啊。】
刘偲心里暗自想着,却依旧保持着生气的模样,怒冲冲的站了起来,对着自己这位以前从未关注过的儿子说道。
“随朕来,朕要好好收拾收拾你!”
说罢,一甩衣袖,带着满脸怒容的离去。
而刘祐弘知道自己也算是闯下弥天大祸,也只能悻悻的跟在大夏天子后面,离开了宫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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