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高府上出来,花荣心里的警惕又上了一个台阶。
若是刘高只说没粮,自己还能借着这个由头好好闹一闹。
如今刘高客客气气,反倒让他措手不及。
马贤迎上来,追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花荣沉吟片刻,道:“那老贼阳奉阴违,漂亮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办事。”
“那......”马贤抬头道:“留几个机灵的在刘高府上盯梢?”
“不必!”花荣摇头,否定了这个建议,低声道:“你这就回大营告诉王衍,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盯紧白玉明,有情况立刻告诉我。”
“将军英明!”马贤眼神一亮,心道刘高手下只有白玉明这个烂舅子用着得力又放心,盯紧白玉明自然就知道刘高想干什么了。
不出所料,几乎是前后脚,花荣刚回大营,白玉明便出营了。
白玉明领着武字营都头林黑马并五名亲兵,一行七人打马出了清风寨。
命令来得急,别说那五名亲兵,就连林黑马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
林黑马问了一句,白玉明并不解释,只说是有紧急任务。
眼看着要到正午,终于在寿光县附近,碰到了押送粮草的队伍。
林黑马恍然大悟,原来是接应粮草。
是了,今天早上便有传言,营中粮草不足,闹得人心惶惶。
如此看来,这趟任务也确实紧急。
不过白玉明的举动让林黑马觉察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只见白玉明一抬手,拦下他们。
“你们在这等着!”
说罢,拍马独自迎上押送粮草的队伍。
余下六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好在侧着耳朵倒也能听见前头的说话声。
白玉明拦下队伍,递了印信过去。
领头那人本来绷着脸,伸手一接,露出笑脸来。
原来印信下面有个荷包,沉甸甸的。
铜钱可没这份量,多半是碎银子。
那人心里乐开了花,再一看白玉明身上清风寨寨兵的行头,不动声色的收下荷包,把印信推回去,看都不看便开口问道:“兄弟是来接应粮草的吧!”
白玉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我家将军催得急。”
说着,又摸出一串铜钱塞到对方手里,拍了拍,道:“一路上辛苦了,这些钱给兄弟们吃酒。”
那人更欢喜了几分,心道请手下兄弟吃酒,这些钱足够了,如此那些银子算是白得。
“那就却之不恭了。”
“客气什么?”白玉明摆摆手,清清嗓子道:“我家将军体恤兄弟们辛苦,特意嘱咐我说,接下来就不劳兄弟们的大驾了。”
“兄弟的意思是......”
“交给我们就行。”
那人看了看白玉明,又回头看看排成长龙的粮草队伍,摇头道:“七个人可不够用。”
白玉明拉住对方的胳膊,抬手往身后一指,道:“我们七个只是打前站,我家将军派的一都人马就在后头,稍后就到。”
见他说的言之凿凿,那人便信了,心道自己正好轻省些。
“既如此,就辛苦兄弟了。”那人拿出账目交给白玉明,道:“清点一下吧,要是没差错,劳驾在此处印上兄弟的花押。”
你道这人为何敢不确认白玉明身份便跟他交接粮草,关窍就在这里。
清风镇寨兵的印信花押可做不了假。
“不必清点,我信兄弟!”白玉明接过账目看也不看,便掏出印信按下去。
“这......”那人竖起大拇指,赞道:“兄弟果然是爽快人,往后到了青州,我做东,请兄弟吃酒。”
“好说。”白玉明收起印信,忽然一拍大腿,自责道:“兄弟,这账目仅此一张么?”
那人不明所以。
白玉明苦笑道:“我一时手忙脚乱,竟拿错了印信。”
那人心里直骂娘,这账目就是收据,要等接收粮草之人印上花押,他才能拿回青州交差,仅此一份,哪还能再变出一张来?
可刚收了对方银子,拿人手软,却不好发作。
等他接过账目一看,却笑了,他虽不知眼前这人是谁,却认得账目上的花押。
“不妨事,印你家将军的花押也行,反正这批粮草也是你们清风寨的。”
那人收起账目贴身放好,又寒暄几句,便领着军卒民夫告辞了。
拉车的驴子突然无人看管,打着响鼻去啃前一辆车的麻袋。
冷风一吹,白玉明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浑身早已经冷汗津津。
姐夫交给自己的差,算是完成大半。
勒马转身,却见林黑马面若寒霜,直直的盯着他。
“林都头,我脸上有花?”
林黑马缓缓摇头,欲言又止。
这白玉明平日里恨不得把“姐夫”二字挂在嘴边,为何今日绝口不提。
反倒一口一个我家将军?
太不对劲!
白玉明被林黑马盯得心头发毛,忙吩咐那五名寨兵下马去赶驴车。
毛驴温顺,五名寨兵手忙脚乱一番却也让驴车动起来了。
白玉明赶紧走到队伍前头,跟林黑马拉开距离。
走了许有一个多时辰。
林黑马揣起鞭子跳下驴车,小跑两步追上白玉明,提醒道:“指挥,咱们好像走错路了。”
“是么?”白玉明做贼心虚,揉着脑门说:“日头太毒,晒得我头昏脑涨,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话虽这么说,白玉明一点没有改弦更张的意思,只是催促林黑马继续赶车。
林黑马欲言又止,只得无奈的返回去,跟身边的寨兵商量。
“我瞧着,不对头。”
“都头慧眼,其实俺早就想说了,指挥从来都不是个胆大的人,今天只带了咱们六个,就敢押着几十车粮草大摇大摆的在清风山附近晃悠,实在诡异。”
“你说啥?”
“我说实在诡异。”
“不是这句,前边的。”
“指挥从来都不是个胆大的人......”
“这句后边的。”
“押着几十车粮草大摇大摆的在清风山.......”
声音戛然而止,这人自己说完也反应过来了。
林黑马强压着怒气跑到白玉明前头拦住,沉声道:“指挥,不能再往前走了,前头就是清风山那伙贼人的老窝。”
白玉明眼神飘忽,讪笑道:“都头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是清风山的贼人又能如何?”
林黑马跺脚道:“并非末将贪生怕死,只是咱们势单力薄,又要押送粮草,容不得半点闪失。”
说到这,林黑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惊骇的抬头看向白玉明,失声道:“指挥,营中五百多弟兄指着这些粮食活命呢!”
白玉明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尖声叫道:“休要胡言乱语,签字画押的是花荣,便是粮草被贼人劫了,也是姓花的无能,与我何干?”
林黑马只觉得脑子翁的一声,眼前天旋地转。
怪不得白玉明之前一口一个我家将军,原来如此!
只怕是交接粮草那人回到青州,也会一口咬定是花荣亲自接收,当面签字画押。
因为交错了粮草是天大的疏漏,那些军卒和民夫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掉脑袋。
这个道理交接粮草那人懂,白玉明懂,林黑马自然也懂。
林黑马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再抬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指挥与花将军只是意气之争,何至于此?固然花将军罪该万死,可营中兄弟无辜!”
顿住一下,再磕头道:“末将句句出自肺腑,全为指挥考虑,望指挥三思!”
白玉明气急败坏,抡起鞭子狠狠抽下去。
“林黑马,你要抗命不成?”
林黑马任由鞭子劈头盖脸的落在背上,只是磕头道:“粮草要是被贼人劫了去,营中断粮,兄弟们非哗变不可,到时可就坏了知寨的大事。”
另外五人早就被这陡然间的变故惊得呆住了。
这段对话更是吓得五人手足冰冷,一脸惊骇。
白玉明冷飕飕的扫了一圈,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拉住缰绳,身子往下一探,凑到林黑马耳边,伸手擦了擦林黑马额头的血污,轻轻甩了甩,语气很淡,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林都头还真是忠心耿耿,既然你怕坏了我姐夫的大事......”
抬眼再看,白玉明此时竟是面色狰狞,状若癫狂。
“那么你猜,我如此行事,又是奉了谁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