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界那么大,有幸遇见你》:带着老婆找初恋的男人
- 愿你独立美好,无惧时光
- 罗红玫
- 8782字
- 2024-10-09 14:24:22
2015年年末,发生了一件让我又悲又喜的事情。
悲的是,疼爱我的大姨最终没能熬过癌症的折磨,于这个寒冬里永远地闭上双眼。
喜的是,没有子女的她给了我她的全部遗产,足以让我摆脱现在的屌丝身份。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的诗一直是我的心之向往,大姨的这笔遗产终于让我不用再去等待那遥不可及的明天。从今天、现在、此刻开始,哥们要向这忙碌操蛋的生活彻底说再见啦!
我和女朋友云朵双双辞去工作,来到我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理想之地。
大理。
我和云朵想开大理最有特色的酒吧,每天对着碧波荡漾的洱海,迎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晚上品着各式各样的美酒,于微熏中沉睡,醒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我们决定,等我们的酒吧步入正轨之后就结婚。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一地鸡毛的。
从装修开始,我们之间便开始了源源不断的争吵。
我想要高大上极具视觉震撼力的装修效果,而云朵觉得简约主义的设计风格则更具生命力。从装修风格上,我们意见没法统一。
在行事风格上,我们的意见也没法统一。财大了自然气粗,我喜欢一锤定音,那种拍板的快感让我沉醉,周围的人恭维的话语让我飘然。
而云朵,小时候跟着父母做生意,锱铢必较久了,从进货源头到现场施工,都要一一核对,看到云朵和别人核价时认真对比的样子、讲价时唾液横飞的模样,我会情不自禁地撇嘴。以前总觉得她精明,会过日子,把我们的烟火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现在我觉得她处处透露着小市民的市侩,与我理想中的她差了好大地截。
在我用挑剔眼神看她的时候,我忘记自己曾经和她一样,也是小市民的一员。
云朵并没有变,变的是我。
装修完工之后,我们的酒吧总算开业了,但是我和云朵之间并没有偃旗息鼓,又投入下一轮的争吵之中。
才开业之初,生意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人气爆棚。每天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看得我心急火撩,于是我想投入大笔的钱去做广告推广,而云朵的意见是把这笔钱投资到酒,只有好品质才是我们的立足之本。
意见相左,每天除了吵架就是吵架。
曾经梦想过千百遍这样的生活,却没有想到充斥着每一天的不是快乐的希翼,而是无止摬的争吵。酒吧生意不好让我无精打采,无所事事,和云朵结婚的念头开始变得遥遥无期起来。
这天,云朵外出溜达,回来的时候居然还带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最主要的是,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有点不属于正常人之列。
样子很文静,但是除了笑,就是笑。
嘴里只有一句:“我找他。”
“他……他是谁?”我问云朵,“她说她要找谁?”
“她说她叫棉棉,正在找她的老公。喏,就是她手上拿着的照片。”
有照片,有照片也好,起码也有点线索……
我拿过来一看,哦,天啦噜!照片上只有一个背影,只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男人。
这让人怎么帮忙?
我豪不掩饰我的情绪,表达我的不满:“唉,你这个人,怎么随便什么人都往家里面带?”
棉棉还是笑。
云朵耐心解释:“棉棉看起来不像坏人,再说她这样子在外面,要是碰到真正坏人了怎么办?我们就当做做好事吧!”
我对善良的云朵简直有点无语:“只见有人向家里带猫带狗的,没见过带大活人回来的。”
“她老公很快就会来找她的。”云朵坚信不疑地说。
“那最好,”我皱皱眉头,“但如果不是……你看她那样子,万一她老公是故意把她丢了的怎么办?”
“张伟,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爱心?”见我越说越过分,云朵有些生气了。
眼看着又要掀起吵架开端,微信嘀嘀的响声成功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果然是她。一个头像像刘亦菲的女孩,名字也像,叫伊菲。
“伟哥哥,吃饭没有啊?”
“伟哥哥,你在干吗呢?”
“伟哥哥,装修一定很累吧,记得休息哦!”
“伟哥哥,最近天气变化无常,一定注意不要感冒哦!”
……
跟动辄成河东狮的云朵相比,伊菲说话温柔似水,一口一个软软糯糯的“哥哥”,每句问侯都让人无比舒心。
而且,这真是一个简单纯真的女孩,有好几次我给她发的红包都没接,有几次她说起自己偶有困难,我试探性地给她打了两次款都给我退了回来。
在她的贴心问侯下,心中的烦闷散去不少。
棉棉的事情并没有让我们忧心很久,第二天一大清早,便有一个男人拿着照片,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见过她?”
耶,这次可是正面照。很清楚,是云朵昨晚带回来的女子。
我长舒一口气:“嗯,她在这里。”
男子紧张的表情松懈下来。
没想到棉棉却不愿意走了,一个劲拉住云朵的手,对这里很是留恋。
“反正我们也是出来玩的,都依你咯。”男子宠溺地说。
好吧,看着两个人你侬我侬的亲密模样,我收回之前的想法。
他让我们叫他铁叔。
铁叔带着棉棉在旁边的客栈住了下来,白天带着她四处闲逛,欣赏大理风光,晚上带着她到我们酒吧小酌一杯,偶尔兴起还站在台上吼上几嗓子。总之,哪里都带着老婆,两个人就像连体婴儿,他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棉棉走丢了。
铁叔喝酒的时候,棉棉望着他。
铁叔唱歌的时候,棉棉望着他。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夫妻情深,看得云朵艳羡不已。
铁叔居然是我的带财男神,他那高大有型的身形往台上一站,破锣嗓子一开,还有种沧海桑田的味道,这里到处都是酒吧和客栈,但是和铁叔聊的来的人、喜欢听他唱歌的人越来越多,我有点舍不得他走了。
他们的生活唯一让人感觉到遗憾的,就是棉棉除了笑,其余什么都要靠铁叔打理。
而且手里一直拿着那张照片,见人就说:“我找他。”后面附一个微笑。
难道她找的人不是铁叔?
伊菲说,这段时间感觉头有点痛,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医院想做个CT什么的好好检查一下。却不想在出门几个小时之后钱包被小偷光顾了,现在正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手足无措。
末了还附带了一张医院里人声鼎沸的照片。
小姑娘,怎么这么倒霉呢。想到她的可怜与无助,我想都没想就给她微信转了五千元。
这次她依然如同以前一样,没有收我的钱。
但是也不再回我的任何话语了。
好几天都没有伊菲的消息,对她留的言、说的话都如同石沉大海,给她的钱也被退了回来。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警察居然找上门来。
跟报纸和电视上报道的俗套情节一样,温柔伊菲原来是一个职业骗子团伙中的一员,而且是一个男人,他们团体有专业的职业区分,有人负责聊天、有人负责语音,如果需要见面,也有专门的人员安排,工作分配。
一步又一步,深度套牢你的钱包。
我的妈呀,在我的想象中,她最多就是恐龙。
她果然是个恐龙,还是一只男性恐龙。
走出警察局我感到后背凉悠悠的,回过头一看果然是云朵怒气冲冲的脸,她狠狠地打了我一下,我耸拉着脑袋没回应。
她再次举起手,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的我闪身躲过,鼻子里喘着粗气。
“张伟,你什么意思啊你!”云朵气红了眼,“我们都要结婚了,你居然……”
“我哪里知道她是骗子!”我闷闷地说。
“张伟,网上的陌生人你也信,你这智商,啧啧啧!”
我恼羞成怒:“差不多就行了啊!我这心里也烦着呢!”
“什么叫差不多就行了,我还没开始说你呢!”
“云朵,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啊!我已经承认错误了,还想咋滴!”
“我看你根本就没觉得自己错!”
争吵,就这样又拉开序幕。
“你就别以老板娘自居了,我们不是还没结婚吗?你能来大理,还不是因为跟着我?”怒火之下,我也开始口不择言。
“对啊,”云朵哽咽了一下,“我根本就不该来大理。”
然后我看到云朵眼睛更红,转身就跑掉了。
“刚才我看到云朵气冲冲地回来收拾了一箱衣服走了,你们怎么了?”铁叔问。
“没什么,谁谈恋爱还不闹闹脾气,走了更好,我自由自在我快活!”我逞强地说。
“你上次对着手机笑得贼兮兮的那个网友,有问题吧?”铁叔一针见血地说。
我瞪大眼睛看着铁叔。
“别问我怎么知道?”铁叔得意地笑,“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就有这么坏!”
你坏,你还有理了!
我的手机中不再有任何的秘密。钱全额退回来了。可是云朵也气跑了。
云朵走的第一天,我开心。没人唠叨的感觉真好。
云朵走的第五天,我开心坏了。没人管教的感觉太棒了。
云朵走的第十天,我开始有点想念她的絮叨。
这臭女人,难道吵架的话也当真,她居然不回来了。
这天晚上,酒吧照常营业。在扑朔迷离的灯光和飘荡著香烟和酒水的味道中,我想起云朵亲历亲为一点一滴地将这个酒吧打造出来,她千里迢迢离开熟悉的一切跟着我来到这里,把这里当成家,把我当成家人,而我,却把她当成过客。
在一片嘈杂声、嬉笑声、音乐声中我居然感到是那么地寂寞和荒凉。
“哦——怎么回事?”
酒吧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喧闹的音乐声秒归沉寂。
“停电了。”
没想到居然停电了,服务生找来蜡烛,星星点点的烛光闪烁在人脸上。
唉,就此散了吧!我话还没出口,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好酸,酸得我牙齿疼!
马上有人附和:“好啊,好啊!今天大家有缘聚在一起,那我们就来聊一聊。”
“找个什么话题呢?”
“要不聊聊在我们的人生中,让我们温暖和难忘的一些事儿。”有人提议说。
烛光跳跃,夜风掠进,众人都说好。
她如此自信大方,但是她的原生家庭父母的争吵和家暴却让人压抑,导致她在以后的生活中也备受困扰,幸好遇到知心伴侣与她一起同行,渐渐拉她出泥潭之中……
他走遍祖国的千山万水、在地球上很多个国家留下自己的足迹,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乐观自信开朗的他,左手居然只有三根手指……
……
任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分享着一个个深埋着心中感动自己的故事。
我“滋儿,滋儿”地喝着闷酒。
“小子,怎么不加入进来?”铁叔说。
“你们讲你们的,我喝我的。”我举起酒杯。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铁叔问我。
“关于你的我就听。”我说。
而棉棉呢,依然只是笑,手里拿着照片,温柔地凝视铁叔。
“铁叔,这照片上的男人是谁啊?”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有故事,你有酒吗?”铁叔望着我笑。
“有,有。”我点头如捣蒜。
“是她的初恋男友。”铁叔不疾不缓地说,“我带着她,找她的初恋男友。”
“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什么,居然还有人带着老婆找初恋男友?
“啊——”发出疑问的还有围拢在一起的众人。
“啊什么啊——”铁叔挑挑眉毛,“快去,把好酒拿来。你私底下藏的陈年老窖,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屁颠屁颠地去取酒,我不敢承认云朵走后,我的落寞逐日增加。有人陪着消磨时光,那当然再好不过。
我们都围坐着一圈,喝着酒听铁叔讲故事。莹莹的烛光在脸上跳跃,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停电的夜晚,居然有如此的暖意浮动。
我爸爸是惯偷。别瞪眼啊,我们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也许我爸只是把他当成职业,发财的捷径。可惜走错了路子,而且屡教不改。总是进了局子又出来,每过一段时间又开始犯事。就这样反反复复。
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
我一直都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生活,所以我很小就叛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我从小到大生活有常态。
得,打就打吧,反正打了也没用。
学校的书我是念不进去的,天天和一群小混混在一起,能混到什么时候就混到什么时候。
棉棉是我的同学,我喜欢捉弄她,最喜欢看她脸红红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样子。棉棉其实长得不好看,像棵小豆芽。可是架不住人那个时候审美奇怪,对吧?
我们班主任极其不喜欢我,现在想起来也不怪她的有色眼光,如果你班上有这么一个拖后腿的人,你也恨不得像菜里发现一个绿头苍蝇一样把它给扔出去。
我记不得这天具体是什么事情了,我和班主任口角了几句,本来也是一件小事,我和班主任在过去的岁月里经常口角,可是那几天那几个小混混的其中之一也正好和他之间有点罅隙,于是怂恿着我一起去报复他。
我当然不去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办公室从书桌、书本到墙壁,居然涂满了墨水,整个办公室就像包公的脸,连月牙都看不到了。值班老师发现办公室有异样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在晚上八点半的时候看到一个逃跑的背影。
他们都觉得是我干的,可是上天作证,真的不是我,可是我的争辩声在一众质疑声中,显得是如此微弱。
“你谁啊?惯偷的儿子。”班主任推推眼镜,鄙夷的眼神。
“惯偷的儿子怎么了?惯偷的儿子就一定是小偷吗?”我气得脸都红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还狡辩!”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真的不是我!”我声嘶力竭地吼着。
班主任越说越气,辟头给我扇了一耳光:“就没见过你这么无法无天的学生!”那年头的老师,是可以对学生动手的。
我那时候也是年少气盛,面对这样的冤枉,急得双拳紧握,眼睛都红了。恨不得一拳头打碎这张自以为是的脸。
“怎么着,你还想打我不成!”场面一度很僵持。
“不是他,不是他。”有怯怯的声音传来,打碎这僵持的空气。
“昨晚八点钟的时候,我们俩在一起,所以丁铁不可能去您的办公室。”
“你们在一起干什么?”班主任瞪大眼睛。
“他……我们……”棉棉的头垂得更低了,脸更红了。
“我给她送情书,怎么了,不允许早恋啊!”我一梗脖子喊出来。
“你……你们……”班主任气得眼镜都快跌掉了,“给我写份检查到办公室来!”
真实情况却是棉棉和她喜欢的男生约会,我一路跟踪着她来到电影院,然后她回过头看到了我。
她居然肯为了我站出来,为了我拒理力争,而不惜暴露自己早恋的事。你们知道这种感觉吧,当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有个人站出来为你辩白。当你对着一个泥潭正想眼睛一闭跳进去的时候,有个人伸手拉了你一把。
我简直想以身想许。于是之后我一直死缠乱打着棉棉。
“所以,你现在要带着她找她以前那个初恋男友了?”听众中有人问。
铁叔没有回答。
后来,我和棉棉历经曲折还是在一起了。
我们毕业之后,像我这种水平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根本找不到工作。我索性凑了点钱,搞了一个建筑承包队。那几年势头好,钱挣得跟流水似的,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家里扛。都说富贵朋友多,我基本上每天都有应酬和酒局。
棉棉的饭菜总是热了又倒,倒了又重做,重做又等凉了。
棉棉要求的也不多,就是希望我能够天天回家,每一年都有时间能够出去一览外面的世界。
每次当我感动和内疚的时候便说,等我有钱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是钱这个东西,仿佛永远都没有赚够。
我经商之后,棉棉就放弃了工作专职在家,料理家务、料理孩子。我像其他自以为是的男人一样,时间一久,对长年蜗居在家的棉棉产生了轻视。
开始之初,我是真心诚意想和棉棉过一辈子的。在古代的婚礼中,曾有过一种仪式,称作“奠雁之礼”。如若男方全都执雁送予女方,便是许诺了一生的不负。一生不负,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怦然心动的瞬间,却常常败给时间的漫长、生活的琐碎。
你们瞪着我干什么?我承认,这期间真的有太多人对我投怀送抱,其中也不乏有才貌俱佳之人。和优雅漂亮、伶牙俐齿的她们相比,我更觉得棉棉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妇人。
这些年的顺利冲昏了我的头脑,由于我的估算失误,不顾合伙人的反对,投入我的所有资金到一个项目中,没想到失败来得这么快,我们投出去的资金全部打了水漂。我合伙人在事后之后就赶紧撤资了,这也怪不得别人,当初他确实阻拦过我的。
经历了过山车般的大起大落,我日渐消沉,每天躲在家里面嘘声叹气,不愿出去面对任何人,不愿重新振作。
昔日的莺莺燕燕,早已经散去。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棉棉。
这一天,棉棉说:“丁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目的地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棉棉带着我乘电梯来到三十二楼,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布说:“我先蒙上你的眼睛,呆会儿再给你解开。”
虽带着满腹疑惑不解她的奇怪行动,但我还是依言照做。黑暗中我跟着棉棉步行穿梭,从这头走到那头来回走了一遭,突然棉棉扯下遮眼布说道:“丁铁,你睁开眼睛看看下面。”
乍见光明,我朝地底下望去。剧烈的反差让我大骇,冷汗立刻渗上我的额头。
这是一块颇具特色的玻璃地台,从玻璃中可清晰可见三十二楼之下蚂蚁般行走的人影,火柴盒般摆放的家具和如星般弱小的灯光。我整个人仿佛置身于虚渺的空中,不知所归何位,飘忽而虚渺,踩在玻璃之的我双足迈不出一步,震惊、虚弱、胆怯情绪油然而升。
我的眼光飘向了一旁的棉棉。棉棉大踏步地朝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恳切地对我说:“丁铁,我带你来这里,并不是想嘲笑你的软弱,第一次我来到这里,也是如此。可是困难就如同从这玻璃中所望之物,你看得越清楚越真切就越胆怯,便会永远缚住你的脚步。”
“丁铁,人生是不能往下看的。”
棉棉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敲醒了想要一直颓废的我。
想要滚进泥潭里,和颓废为伍同流合污,很容易。
重新站起来,赢得自由的权力和被重视的资格,很难。
后来我们重新出发,她陪着我拉过货、吃过咸菜、睡过仓库,直到生活慢慢好转。
可是,当我想带她去看世界的时候,棉棉出了车祸。
抢救十多个小时之后,棉棉的命是捡回来了,但医生遗憾地说,淤血压迫她的脑部神经时间太久,已经造成了她的头部供氧不足,即使活过来了智商也会降为零。
经历一场车祸重难,她仿佛真的回到了婴儿时期,总是茫然而痴呆的目光,面无表情的模样。
上天经常都以黑色玩笑的姿态戏弄这世的上每一个人。
现在我和棉棉的身份彻底调换,我给她喂饭穿衣、陪她散步,可是,任我再细心妥贴,任劳任怨,她却不再记得我,只记得他。
我们都知道这个“他”是指的谁,棉棉手中照片上的那个人。
我们都替铁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是谁也没有说话。
后来,我不再期望她痊愈,能够记得我。我只教她——双眼专注、嘴角上扬——笑。可棉棉变得那么笨那么傻,听不懂说话看不懂写字也不明白手势,只是痴呆呆地望着我,不知所措的表情,连嘴角流下的涎水也不知道伸手一擦。
我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她嘴角上扬,咧开,笑。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棉棉仿佛有了一点起色,又仿佛什么变化也没有。在面对旁人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一幅痴痴傻傻的模样,只有当我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来,我们笑一个。”
她眼神才会有一丁点变化,嘴角微微上扬,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竟然很好看,如春日里最灿烂的阳光,让人从心底感受得到她的快乐,而且一点也看不出痴傻的模样。
她只学会了笑,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机械般地什么都要我帮她,也许这就是命运的轮回吧!
老病号们都纷纷说我:车祸后,不仅你女人傻了,连你都开始傻了。既然有这么多的耐心教她笑,何不教她生活自理的能力,偏让自己那么累,真是傻冒啊!
可是棉棉她只要学会笑就可以了,其他的,有我。
一个人,只要有了笑容,才会从心底里面感到快乐。
他们都以为,她需要生活上的自理才会感到幸福,但我能够给予她的,不仅仅是在意外之后的不离不弃,更多的却是快乐,从心底涌出的,用笑容传达给别人,散发到周围的快乐。
世界上缠绵的爱情,大多惊天动地,但结果都难以预料。
年轻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等待,没想到等着等着却……
铁叔的声音有点哽咽,随即恢复正常,乐观地说:“人生就是每天能够开开心心的笑,其他都是浮云。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会让她永远感觉到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快乐。”
铁叔的故事触碰到了我们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我们都陷入了感动的沉默。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我擦擦酸酸的鼻头,讲了埋藏在我心中的温暖。
“刚毕业那会,雄心勃勃的我到了一个很有资历的公司报道,准备大施拳脚的时候,有一天我觉得腰部很痛,于是去医院看病。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结果医生告诉我是肾炎,如果发展得不好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尿素症。”
那时候我和云朵才开始恋爱不久,第一个想法就是不想拖累她。医生给我说的那些话,也许是想我未来生活中各方面多注意一下,但是我的思维却进入一个死胡同里,我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每天不是胡思乱想就是自怨自艾,各种焦虑不安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
云朵知道后,心急火聊地跑来。
第一句话就是,啥,啥,每晚那么生龙活虎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腰子有问题的样子啊!
“扑哧——”隔壁邻床病友的一口盐气水喷出来。
第二张是一张纸。
“我的,器官捐献同意书。你如果真的肾坏了,我的给你一个。你还得养我呢!”
正当我泪眼婆娑泫然欲滴的时候,云朵啊云朵,你就这样冒冒然填一份器官捐献同意书,你的肾和我的肾匹配吗?医院会同意移植吗?……
这时,主治医师拿着一张确诊单走进来:“你叫张伟是不是?你妈咋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呢!中国有太多人叫这个名字,第一容易重名的就是这个名字知道吗?你看吧,诊断书都拿错了,这张才是你的——”
得,名字没创意也是我的错吗?
医生走了之后,我和云朵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先是欢呼一阵,然后我抹去她眼角缓缓流下的一滴泪。
这件事虽是一场误会,却让我看到了云朵对我的一片真心。
擦,一想到这个女人就这么跑了,我这心就像有个窟窿似的,冷嗖嗖的风直往里面灌。
一想到她跑了全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就想抽自己几下。
最好的婚姻是平淡到老,但没有到老的时候呢?要经受多少曲折和考验,才能够如同铁叔和棉棉一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云朵,云朵,我很想念你,你知道吗?
人群里,有人在轻轻哭泣,到后来,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难以自制。
是云朵。
她抽抽泣泣地说:“张伟,我不是回来缠着你的,我是回来拿我的戒指。那是你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给我买的一个戒指,很普通,上面连一粒碎钻都没有。你放在蛋糕里给我吃,差点没把我给牙齿都给磕断了。”
“虽然你说挣钱了,要给我换一个大大的戒指,然后我们再结婚,可是我就喜欢那个小戒指,我也喜欢以前的你,张伟。”
“云朵——”我呼唤着她的名字,然后冲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住她,“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你干什么?”她伸出拳头使劲地捶我。
“你要再敢走,我就——”我紧紧拉住她,不愿意松开。
“你就怎么样?”
“我就亲你啦!”
众人一哄而散,狗粮不好吃,散了吧,散了吧!
几天之后。二十四时令中的大雪,大理晴空万里。无量山的樱花开得绚丽缤纷。
铁叔向我们辞行,准备前往另一个城市,开启另一段旅途。
棉棉依然在笑,手里拿着照片,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铁叔,你都要走了,我问你一个事情,一定要老实回答啊!”我说。
“对,对,老实回答。”云朵夫唱妇随。
“什么事,你说?”
“照片上棉棉的初恋男友,是你吧?”
铁叔但笑不语。棉棉一直在微笑。
她已经全然忘记他们的现在,只记得他们的曾经,他许下的诺言。他带着他们的回忆,带她实现走遍天涯海角的承诺。不管她还记不记得他,想找的人,是不是别人,他都会用毕生带她去寻找曾经的美好。
人生的滋味有许多种:
或暧昧如酸,朝暮思念。
或热恋如蜜,形影相伴。
或失恋失意,苦涩随行。
或热辣如火,酣畅淋离。
或特立独行,自我带盐。
无论你的人生是哪一种滋味,我们都选择相伴相随。
生活的姿态万千种,可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种,才最让人踏实,最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