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是个令人头疼的发展难题。
人口若少了,就会容易被外来者欺辱。
轻则被鸠占鹊巢掠夺产业,重则腾笼换鸟有灭族的风险。
而人口若太多了,也不行。
资源是有限的,当养活不了太多人时,势必会爆发内乱。
同乡同村之人,尚且为争夺一条灌溉河流、一亩良田福地,都能打得头破血流。
更不用说这些分居各部落、经常彼此攻伐的蛮夷们。
耆老听罢心头一惊。
他从未考虑过族人一旦数量过多,会不会引发内乱。
但听罢刘瑶的分析后,立刻联想到族中那些令人生厌的半大小子们。
这些家伙不服长辈管教,整天惹是生非。
想到这里,耆老更觉刘瑶说得十分有理。
“与其让这些年轻人窝里斗,不如把他们送到战场,在广阔天地中建功立业。”刘瑶叹了口气,摆出副心有不甘的模样,“越巂郡的儿郎们,难道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大山沟里?难道就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未知的前方闯闯?”
耆老默然。
他年轻时自负为北徼捉马最智慧最饱学之人,何尝没想过要去大山外面、去成都见识见识。
可他们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想要闯出去谈何容易?
耆老不知道,一千多年后,他的家乡仍然是全国最后脱贫的几个地区之一。
茫茫的大凉山,断绝了多少年轻人的梦想?
如今,族人们有这个逃离大山的机会,哪怕是去从军玩命、九死一生的机会,难道自己这些部落领袖,真就要替他们白白放弃掉吗?
“接下来我说的,也是我能给你们的第三个好处。”刘瑶正襟危坐道:“从越巂征调的勇士,不光要上战场,我还会派人教会他们读书识字,一旦立下战功,我便亲自举荐他们入朝为官。”
“当、当官?当汉家朝廷的官?”耆老的心松动了。
他万没想到,刘瑶竟然要提拔蛮族做官。
“没错,御史中丞孟获、虎步监孟琰不都是当年诸葛丞相提拔的官员?”刘瑶言语恳切,“丞相当年为南中所办的事情,朝廷如今依然照做。”
建宁孟家,是个独特的存在。
他们祖上曾是蛮族,后来逐渐汉化,如今与汉人无异。
因此,汉人把孟家当成南中大姓,而蛮族也把孟家看做自己人。
耆老一听孟家,便再无半点儿怀疑。
孟获不仅是南中的名人,还是首领魏狼的挚爱亲朋。
曾经造过反的孟获都能当官,还是个大官,北徼捉马部落的子弟想必也能在季汉谋个一官半职。
“好,那就请朝廷继续在越巂征兵!”耆老大手一挥,“这次我们不仅要多出青壮,还要派其中的勇士上战场!”
既然纳贡和征兵的事情都谈妥了,耆老也没有再反叛季汉的理由。
甚至在刘瑶所给的优厚条件诱惑下,他都想立刻亲自投效朝廷,发挥余热。
“耆老请慢,”刘瑶却轻轻一笑,“不知耆老在部族中是什么身份?可能做得了主?”
刘瑶担心得没错,这耆老充其量算个军师,又不是话事人,哪能替魏狼决定整个北徼捉马的未来?
“殿下不必担心。”耆老拍拍胸脯,掏出那卷《夷经》。
“老夫这就回去劝魏狼投降,如果他不降,老夫就用《夷经》上的大道理,亲自说得他心服口服!”
见耆老直接立旗,刘瑶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但他还是派人礼送耆老离开汉军大营,并带给对方不少珍贵礼物。
“但愿这老头子能说服魏狼,我也不必另费辛苦。”望着耆老离去的背影,刘瑶想起了他安排的另一枚棋子。
邛都城中。
魏狼正苦等耆老劝退汉军的好消息,忽听手下通报,有一行数十人的商队来到邛都,首领点名要见魏狼,说是姓孟。
“孟?难道是孟获兄?”魏狼大喜。
虽从魏常、魏伏那里,没有得到孟获同意与自己联手叛乱的确切消息。
但那二人也说,孟获并未报官,说明其没有完全倒向季汉朝廷。
魏狼光着脚丫子奔了出来,一直来到邛都城门口。
“孟老兄!果真是你!”
他一眼就从化妆成商队的人群中认出了孟获。
“阿狼,你近来可好?”孟获抚了把雪白虬髯,大步向前,紧紧抱住魏狼的胳膊。
想当年,他们曾在蛮王高定和益州雍闿手下,并肩作战过。
如今再见面,各自都苍老了许多。
寒暄几句后,魏狼把孟获及其手下安顿好,设下酒宴大为款待。
“这位壮士身姿雄壮,不知是孟兄何人?”宴席间,魏狼上下打量着冯延,用蛮话朝孟获问道。
“他是我的小儿子。”孟获也用蛮话回答,“今年刚刚二十二岁。”
其实冯延年近三十,但为了不露馅,只好委屈委屈装年轻人。
孟获离开南中十五六年,当时确实有个七岁的幼子。
“贤侄,婚配了没有?”这句话是魏狼单独问向冯延的,用的也是蛮语。
冯延自然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一脸茫然坐在原地。
孟获连忙打圆场,拍了拍冯延的肩膀,目光却直视魏狼:“十多年没说蛮族的话,这小子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难怪,难怪。”魏狼微微一笑,转而又用汉话重新问了一遍。
“禀渠帅,我还没有成婚。”冯延答完,心头顿时一紧。
刚才魏狼问话时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他表面上看起来与孟获等人十分亲昵,其实已经开始对这一行人产生了怀疑。
孟获在魏狼派人去策反时,并没有立刻逃出成都投奔越巂。
而是趁季汉大军南征这个节骨眼,才匆匆赶来助阵。
这太反常了。
冯延不明白为何刘瑶非让孟获选这个时间来当间谍,这太容易被人怀疑了。
“孟兄,你能放着朝高官不做,撇家舍业来越巂支持我,弟着实感激。”魏狼环顾众人,忽又问道,“孟兄的妻女何在?不能光咱们饮酒作乐,我也让女奴好好伺候伺候她们。”
“路途险峻,她们都没跟我来。”孟获的回答轻描淡写。
“哦?”魏狼的眼中彻底露出疑色,“莫非她们仍在成都?刘阿斗若知你背叛于他,孟兄的妻女可就遭殃了。”
“无妨,我早已将她们妥善安置,阿狼你不必替我担心。”
虽然带上妻女族人更有反叛的样子,但孟获此行是来做间谍的,如此险地,他不可能带上家眷。
这种敷衍的说辞,让魏狼越来越不放心。
之前明确拒绝自己的邀请,然后在这个时间点又主动来投。
背叛季汉出逃,还不带齐家眷子嗣。
魏狼严重怀疑孟获来越巂的目的。
如果孟获真是心怀鬼胎,那就算之前二人交情莫逆,魏狼也必须要将其除掉。
如今正是与汉军对峙的关键时刻,为了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他决不允许身边有间谍存在。
魏狼端详起孟获,这个年近七旬的老者,神采之中似乎还有十五年前那股子勇武。
让他不敢大意。
魏狼悄悄吩咐手下几句,不多久,便有数十个面涂彩纹的精壮蛮兵走到酒席中央。
个个持刀拿棒,杀气腾腾。
“席间无乐,就让我这些手下助助兴罢。”魏狼一挥手,那几十蛮兵迅速排好队伍,膀臂横摇,刀棒并举,一齐跳起战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