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屯长口中说着“请殿下教诲”,但刘瑶明显能感觉出,他是来给自己提意见的。
“什么事?”
刘瑶问道。
“吾观这僰道县山间茶树茂盛,品质极好,殿下既然有心经营茶叶,何不将整片茶山收入囊中?”柳屯长果然对刘瑶的收购站有所非议。
“哦?那你说说,我把整片茶山买下来又有何用?”
“殿下所置采购之所,乃是让当地百姓自行采茶,咱们再从他们手中收购。属下认为,不如直接买山,再雇佣当地百姓上山采茶划算。”
在柳屯长看来,这样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自家的茶叶利润会多不少。
他虽初入行伍,但经营产业方面从小在柳家耳濡目染,自以为颇有见识。
刘瑶淡淡一笑:“吾何尝算不明白这笔账?不过设采购站的意义,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柳屯长凝眉低视,心中有些不服气,嘴上却恭敬如初:“请殿下赐教。”
“你考虑的只是赚钱,而我考虑的不仅要赚钱,更要安民。”
刘瑶走出军帐,向远处群山一指:“偌大茶山,如果都是我一人所占,该派多少人手管理呢?又要操多少心去防止盗采?”
“盗采?”柳屯长听到这两个字,忽地明白了刘瑶的用意。
茶叶在刘瑶制作出的新式喝法之前,只能算是小众饮品。
这片茶山乃是野生之物,原本附近村民往往随意上山采摘,权当是自家的后花园。
倘若刘瑶将整片茶山圈下来,不让旁人接近,势必会影响到附近百姓,徒增民怨。
更有可能发生盗采的事情。
而茶山需要派人管理,这成本算下来也不小。
不如直接让利于民,放任自然。
何况,雇人采摘的茶叶,哪有当地百姓充分发挥生产积极性采出来的品质好?
那柳姓屯长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刘瑶的意图。
他再度一拜:“殿下宅心仁厚,不与民争利,实在是我蜀中的福气。”
“少拍马屁。”刘瑶瞪了瞪眼,“咱们可不是专门来做生意的,快去通知各屯各队,即刻拔营出发,加快行军速度,日落之前务必赶到安上县。”
“谨诺!”柳屯长得令,连忙向其他营帐通传。
就在刘瑶等人从僰道县出发之时。
成都南门,一行商旅打扮的白衣人也赶着马队,以贩卖布帛、粮食为掩护,悄悄走上前往南中的道路。
这行商队共有二十来人,骑行在最前面的,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
他走了十余里,发现前面并不是沿着岷江南下的道路,心中难免生疑。
于是拨转马头,朝队伍中央的一名白须老者而去。
“孟中丞,咱们走的这条路对吗?”中年汉子向老者问道。
“都说了一出成都就别喊老夫孟中丞。”孟获摘下头巾,颇为不悦,“我说冯将军,你这年纪轻轻,咋记性这般差?”
冯延撇了撇嘴,低声反驳:“您还不是也叫我冯将军?”
孟获佯装嗔怒:“我问你,你该叫老夫什么?”
“父亲!”
“哎!”
孟获这才心满意足,边催马前进边解释:“按照安定王殿下的吩咐,咱父子俩这次乃是偷偷叛逃出来。所以绝不能走岷江的大道,必须沿着西面的汉嘉郡沿旄牛道前往越巂。”
“旄牛道?”冯延有些咋舌,“那边有旄牛夷作乱,咱们这样过去安全吗?”
“嘿嘿。”孟获一缕花白虬髯,“吾儿放心,你父亲我在南蛮之中颇有声望。只要是蛮夷,多多少少会给我几份薄面,不会为难咱们。”
冯延听罢不置可否,他不清楚这当了十多年文官的老孟头到底有多大本事。
更不明白刘瑶为何不用他随军去当卫队长,反倒让他假扮孟获之子保护这老头的安全。
孟获却不管冯延如何想。
他慢悠悠催赶着马匹前行,心里装得全是如何赶到北徼捉马部落,配合刘瑶把那里的首领魏狼生擒活捉。
……
安上县,新任越巂太守张嶷正整顿人马,修缮县城城墙,部署着未来进攻邛都的计划。
原越巂郡的治所邛都,目前被两股势力分而抢占。
最大势力是北徼捉马的魏狼。
另一个则是苏祁的邑君冬逢。
“据卑职探知,魏狼和冬逢都想独占邛都城,他们还私下斗过几场,谁都不服谁。”帐下一名杨姓都尉从旁建议,“张将军,咱们不如利用这点,各个击破。”
张嶷点了点头,展开羊皮舆图。
越巂郡没有汉人大姓,民众都是小门散户。
整个郡,蛮夷占了绝大多数,如果强攻的话,自己未必能占得便宜。
目前最好的方案的确是先分化瓦解这两股势力,利用南蛮好斗贪财的弱点,让他们自相攻杀,汉军再从中渔翁得利。
他正对着越巂郡的舆图沉思研究,忽听手下军士禀报:“太守,安定王大军已到县郊五里。”
“走,命屯长以上官职者,随本太守一齐出营迎接!”
杨都尉赶忙卷起舆图,整理衣装,口中却忿忿不平:“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藩王,竟从天而降到咱们头上。唉,真是倒霉。”
张嶷刚迈步走出营帐,忽听下属抱怨,立刻顿住脚步,回头喝止:“安定王乃皇子也,卿万不可胡言乱语!”
“我是替将军鸣不平啊。”杨都尉继续絮叨,“朝廷定的本应由咱们平定越巂,谁知他小子横插一杠,这不是明摆着强抢咱们南军的功劳嘛!”
南中的汉军,自称南军,都归季汉四大军区之一的庲降都督统领。
“那个什么安定王,不过是生得好罢了。凭什么他就敢来当征南大将军?他打过仗吗?为咱大汉流过血吗?”
杨都尉越说越激烈,直接挽起袖子,露出满是伤疤的手臂。
张嶷默然,他也明白手下的委屈。
“朝廷让安定王殿下统率咱们,是经过蒋大司马和费尚书共同允许的。”张嶷出言安抚,“此事定然不会有错。”
“将军何故维护那小子?”杨都尉颇为不解。
“当今皇帝只有三个儿子,还能舍得派出一个来亲临战场。”张嶷目光微凝,“我猜那安定王定然有些本事。”
“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罢了,能有什么本事?”
“有没有本事,卿随我一同看看不就是了?”
张嶷拉住杨都尉的手臂,将其三步两步带出帐外。
“屯长以上官职者,随本太守一齐恭迎安定王大驾!”
他呼喊着众军官一同出营迎接刘瑶。
这些军官或多或少都带着与杨都尉相似的怨气,唯独张嶷眼中却有明亮的光芒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