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牢之中,李云正嚼着难以下咽,参杂了麸糠的饼子,就见牢房外来了人。
体型魁梧,身披半身甲,开原城中,只有宁汪洋等几个将领才会配备的亲兵。
亲兵神色恭敬,开了门,入内抱拳行礼道:“李都尉,将军吩咐,您连日征战劳累,让小的带你去沐浴更衣,将军还在府上摆了宴,为您接风洗尘。”
都尉……云骑尉之上的骑都尉,看来这次是宁汪洋误会了他什么,现在真相大白,来缓和关系了。
可无缘无故被押回开原城,还被关了一日,泥人都有三分火,何况他这养胸中三分恶气的武人。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来的又只是他的亲兵。
李云闻言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起身将吃了一半的饼子揣入怀中,拍了拍屁股。
“带路吧。”
一刻钟后,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的李云,从营帐内出来,就见到亲兵牵了紫电在外等候,且校尉甲,流星弓,破军槊等当日被卸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刷洗干净送了回来。
两名亲兵上前为李云披甲,然后伺候上了马,才一路前往守备衙门。
这一路走来,宁汪洋亲兵给李云牵马的一幕,被不少人看到。
他们并不知道李云是谁,也不知晓其中曲折,皆惊疑不定。
宁汪洋此次邀请,是为了赔罪,自然不会有旁人。
入了厅,宁汪洋穿着一套青灰素面锦缎常服,笑脸相迎,好似两人之间是多年好友一般。
李云也不戳破,落了座,便见宁汪洋挥手让亲兵离开,然后面带笑意给他倒了杯热酒。
“我痴长你些岁数,托大叫一声贤弟,李贤弟,这杯酒,先前多有误会,这杯敬你,就当赔罪。”
宁汪洋生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这一番有些文绉绉的做派,让李云好不适应。
明明先前见面,他还是一副铁血将军的模样,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他想避重就轻,李云可不答应,伸手按下了他手中酒杯,立时其肉眼可见脸色僵硬。
“宁将军,酒什么时候喝都可以,但话得说明白,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宁汪洋只觉李云按住酒杯的手重若千钧,他得咬牙绷紧肌肉,才勉强撑住,心下骇然。
勉力支撑片刻,宁汪洋坚持不住,只能将酒杯放下,这才感觉手上一松,没了重压。
见李云双目如炬,眸光锐利,宁汪洋暗叹一声,放弃了糊弄过关的想法,坦言道:“李都尉,先前之事,确是我弄错了,以为你以斥候营损失惨重为代价,为自己谋夺战功,才一时怒极,派人去押你回来,但不想昨夜……”
听闻俘虏暴乱,李云也是顾不得恼怒宁汪洋冲动行事,不辨是非,忙问道:“伤亡如何?”
宁汪洋见李云焦急之色不似作伪,心中更感惭愧。
“李都尉不必担心,留守斥候没有伤亡,只是俘虏跑了些,死了些,马匹也损失了一些。”
“那就好。”
得知此事,李云方才明白为何宁汪洋会急着向他赔罪。
两个罪过并重,加上他表现得模模糊糊的不平凡身份,宁汪洋不敢拿自己的前途赌叶隽不会因此发落他。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哪有叶隽撑腰,不过是用了杨家的人情。
但宁汪洋不知道啊,且短暂接触,他为人还算不错,此事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念及此,李云语气诚恳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宁将军怎会突然派人拿我,都是误会。”
说着李云主动端起了酒杯,宁汪洋见状,心中一喜,也赶忙端起了酒杯,两人对饮,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
不过放下酒杯后,李云却是话锋一转。
“但军规严明,眼下并无外人,宁将军,明人不说暗话,过就是过。”
心中刚刚落地的大石,再次悬起,宁汪洋脸色一僵,干笑道:“李都尉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云双眼微眯,紧盯着宁汪洋,笑得狡黠:“宁将军,有过就要认,然后要想办法弥补,要知道纸包不住火,遮掩一时,日后反成祸患。”
宁汪洋闻言面色阴沉似水,特别是看到李云突然从怀中拿出半块吃剩的饼子咬了一口,脸色更加难看。
李云入狱前搜了身,身上没带任何东西,这饼子只可能是牢饭,这是在提醒他,他因他的过失而入狱。
“这话不错,那李都尉觉得如何弥补才最合适呢?”
李云好似没有看见宁汪洋阴沉的脸色,微微一笑。
“那当然是立功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宁将军,我来开原城,就是为了立功,立大功,一个千人兵营,换一个骑都尉,对我来说,太少了。”
你小子果然野心大。
“李都尉不怕崩了牙口?”
“宁将军,不知你派去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怎么破的敌营?”
宁汪洋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古怪之色,复述知道的情报。
“单人破营,杀死千户,生擒副千户,然后招降。”
摇了摇手指,李云此刻表现得有些轻狂。
“不够清楚,应该是先单人破百余名敌军斥候组成的骑兵,尽灭,然后未曾休息,急行军赶赴敌营,百步之外射杀营门塔楼哨兵,然后一击破门,直袭千户所在大帐,沿途击杀阻拦敌军,然后破拒马长矛阵,一击杀死千户,再于乱战中,生擒要逃跑的副千户,逼降剩余敌军。”
“这番说辞,我没有任何夸大,待明日押送俘虏的队伍入城,宁将军可亲自去问那些参战的斥候。”
副官传回的情报,的确没有李云说得这么详细和震撼。
而这种话也的确问一下参战之人,就知真假,所以宁汪洋相信李云没有撒谎。
而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有能力立更大的功劳,并且不计前嫌,连带他一起沾光,只看他敢不敢跟注了。
“不需多,只需几百轻骑兵,我就有信心击败此次来犯开原城境内的所有草原骑兵。”
“事后一切罪责,我愿一力承担。”
虽然十分心动,几次欲言又止,但宁汪洋最终还是克服了诱惑,声音艰涩道:“你要折腾我管不着,但开原城的一兵一卒,你不能动。”
李云有些诧异的盯着宁汪洋,一时间沉默不语。
以罪胁之,以利诱之,宁汪洋居然都忍住了,他总不能真去告状。
念及此,李云起身抱拳行礼,正色道:“是我看轻了宁将军,我之过也。”
宁汪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就听李云继续道:“我换一个说法,宁将军,你愿意相信我,能让开原城外的百姓安全撤离,不被掳走杀戮吗?”
“就凭你单人破百骑?”
宁汪洋神色凝重道:“李都尉,你不明白草原骑兵的可怕,他们数量每增加一百,战斗力都会上一个台阶,一百骑和五百骑完全不一样。”
“宁将军,即使我单人破百骑的事实摆在你眼前,你还是不愿相信我吗?”
“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开原城算上所有骑兵斥候,满打满算就五百骑兵,若是全部损失,我们面对草原骑兵就没有一点反抗之力,那些百姓就只能被来去如风的草原骑兵屠戮掠夺。”
“……我明白了。”
李云心中憋着一团火,但不是冲宁汪洋,而是冲自己。
他来之前想过此次谋求会很难,但连续展露惊人武力后,他没料到自己还是不能如愿不合规矩的获得领兵权。
难怪永宁帝为了他要来那么生气,难怪杨兴长,杨延武,叶隽等军中将领明知他武力过人,仍旧觉得他翻不起风浪,甚至会死。
他将一切想得简单了,但根本原因还是他的战绩还不够亮眼。
如果他单人正面面对五百骑破之,相信此刻的宁汪洋就会放心将开原城所有骑兵交到他手上。
端起酒杯,李云看向宁汪洋。
“宁将军,这杯酒一笑泯恩仇,你我之间再无误会,率领骑兵一事,我也不会再提,但我需要有关此次来犯草原部族的所有情报。”
两人也算交心谈过,宁汪洋闻言不敢置信,又有些惋惜道:“你还不放弃?”
“还望成全。”
“……罢了,我会让人拿给你。”
语罢,宁汪洋举起酒杯,与李云一同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