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梁山泊一众好汉得了将令,除军师吴用坐镇梁山外,纷纷拴束行头分批下山,连夜疾奔阳谷县而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梁山好汉下山同一日,阳谷县也得了东平府回文,文称“梁山贼寇罪大恶极,恐沿路有失,无需押解东平府,着阳谷县自行斩首贼寇,以熄民愤……”回文尾,还盖着东平太守陈文昭的鲜印。
知县要的就是这话,一来大功到手,二来若押解刘唐至东平府,路上出了纰漏自己还得担上干系,按回文一刀砍了刘唐最好不过。
当下,知县唤来西门庆和武松,又看了黄历,定在五日后将刘唐斩首示众,一应事务交予二人督办。
西门庆道:“城内拥堵,更兼杀人不祥,不如于城外金堤河畔斩首贼人,一来地方宽阔,二来杀后方便就近掩埋。”
知县当即同意,只是叮嘱梁山贼人丧心病狂,需多设兵马万无一失。
二人告退出了县衙,回到西门府后宅,潘金莲亲自下厨做来几道精美菜蔬,武松赞道:“嫂子这等手艺,为何原来不曾显露?”
潘金莲大窘,白了一眼武松款款退下。
自从武松得知潘金莲为武大火场提桶灭火,就对潘金莲并无埋怨了,此后潘金莲虽跟了西门庆,但他心中早已去了芥蒂。
三杯酒下肚,武松说道:“哥哥,我只望晁盖不知此间事最好。”
西门庆道:“为何?”
武松道:“不瞒哥哥,我昔日漂泊江湖,与及时雨宋江有旧,而晁天王等人又与宋江相交莫逆,若是他们前来劫人,这……小弟打是不打?”
西门庆道:“兄弟不必烦心,到时听我号令即可。”
武松仰天一叹,道:“也罢,武松粗人,唯哥哥马首是瞻就好。”
西门庆拍了拍武松肩膀,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哥哥自有计较。”
日出日落,五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日,满城百姓早看了榜文知晓今日在金堤河畔行刑,纷纷接踵摩肩挤向城外。
金堤河畔早已建好高高的断头台,昨夜间乌云四起,四围一片愁云荏苒,怨气氛氲,百姓皆赞,端的是杀人断头的好日子。
城中一声炮响,城中拥出百余衙役兵丁,各持兵刃押解着刘唐直奔刑场。
刘唐被捆得粽子一般,披头散发被押至断头台前,跪地吃了一碗长休饭,喝了三碗永别酒,大喝一声:“我赤发葵(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航(汉)!”
有百姓大声叫好,却发现刘唐叫声跑风,循声望去,只见他两颗牙齿黑洞洞不知所踪。暗自心道,也不知是西门押司打的,还是武都头掰的,这厮定是吃足了苦头。
知县身着官服,在一处土丘前摆下桌案,一旁刑房典吏高叫:“东平府犯人一名刘唐,梁山反贼也,来我阳谷杀人放火,罪不可恕,律斩,监斩官阳谷知县。”
人潮汹涌,众衙役兵丁持水火棍分列河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维持秩序。
却见只见法场东边一伙挑夫,强要挤入断头台近前,衙役兵赶打不退。正相闹间,只见河堤东边一伙枣贩子,也强挨将入来。
兵丁喝道:“你这一伙人好不晓事!杀人有甚好看,强挤进来要看?”领头的枣贩子地叫道:“怎地不好看,你看看这乌泱泱的众人,谁不想看?老子长这么大,见过屠猪宰羊,还没见过现砍人头,看看又怎地?”
身后一群人随声附和:“就是,便是汴京城里天子杀人也放人看,我等看一看打甚么鸟紧!”
又有一伙赶车人路过,三五辆大车上拉了满满的青叶芦苇驶将过来。兵丁赶紧上前喝止,领头赶车人鞭梢一甩,喝道:“你等公办自有饷银,我等一日不编草席,谁又给得半个铜钱?”
兵丁抽出兵刃喝骂,赶车人气鼓鼓停下车来,握了鞭子,立在人丛里看。
衙役兵丁架起水火棍,紧紧挡住这群人,不料金堤河上有顺水漂下七八条小船,船夫渔人打扮,只在断头台前水面上撑住竹竿,笑嘻嘻地对着断头台指指点点看热闹。
衙役兵丁只在岸上喝止,令这群渔夫速速远离,领头渔夫充耳不闻,索性在船头摆出馍馍咸菜吃将起来。
日头越升越高,四处乱哄哄吵闹不休。终于太阳升到顶梁骨,典吏报道:“午时三刻已到!”
知县便道:“斩了报来!”
断头台上,兵丁打开刘唐项上枷锁,刽子手“噗”地一口酒喷上鬼头刀就要行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为首的枣贩子跳上枣车,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锣儿,当当地敲起来。
锣声响处,挑夫、枣贩子、赶车人、渔夫齐齐发一声喊,四下里一并动起手来,百姓惊恐之余,纷纷抱头乱窜。
敲锣大汉正是托塔天王晁盖,他从枣车下抽出朴刀,率众直奔断头台杀去。
那群挑夫是公孙胜所引,也各持兵刃与衙役兵丁乒乒乓乓战至一处。
再看那群赶车人,为首持鞭大汉却是豹子头林冲,他从车下扯出一把长枪,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向知县杀去,沿途衙役兵丁竟无一合之敌。
金堤河中,七八条小船直扑断头台而去,为首三人各挺尖刀,正是阮氏三雄。
众好汉一起发力,身后喽啰也有取出弓弩来射的,也有取出石子来打的,也有取出标枪来掷的,片刻工夫众人就抢到断头台下。
“好好好,果有贼人劫法场!”土丘之上,知县不惧反乐,点头暗道:“西门押司真神算也,泼天的富贵只在今日!”
只见西门庆站在土丘前,指挥着各路衙役兵丁四路抗敌,何处奋勇向前,何处迂回撤退,何处阻住冲击……直如指挥大军团作战一般气定神闲。
其他各路还好说些,毕竟衙役兵丁占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晁盖等人一时还靠近不得断头台。只有林冲一路,一人单枪却如虎入狼群一般,犹如一条分水线般直取知县而来,眼看就到了土丘之下。
“赵云?”西门庆望着势不可挡的林冲,心中一凛,仿佛见到当年长坂坡杀神赵云一般。
西门庆身后,武松一跃而出,劈头一哨棒砸下,林冲举枪格挡,“砰”的一声两人各自崩退半步。
武松一摆哨棒,又旋风般卷了过去,林冲枪如龙蛇也不惧他,两人翻翻滚滚战作一团,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膊纵横,一个枪尖上吐一条火焰,一个棒身中迸几道残影,真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这边武松挥棒敌住林冲,奈何官军中却无第二个好手,半炷香的工夫,官军渐渐支撑不住了。
“噗嗤”一声,武松哨棒又被林冲一枪刺中棒杆,林冲手腕一扭,哨棒从中折断,武松急抢起一把单刀再战林冲,却明显处于下风。
知县在土丘上脸色渐渐煞白一片,望向西门庆。
西门庆沉声道:“大人莫慌,按计行事就是。”
知县心惊胆战地点点头,道:“全凭押司安排。”
再看这片法场,四处呼喝厮杀不断,又有人放起火来,早春时日堤边芦苇荡下前冬荒草颇厚,忽烈烈燃将起来,河风一吹四处浓烟弥漫。
晁盖、三阮、公孙胜等人合力,终于杀上断头台,衙役兵丁发声喊四处跳台奔逃而去。
三阮抢到刘唐身后,短刀削断绳索,却见刘唐双腿、腰身上居然还锁着三条粗大铁索。
三阮齐骂一声“直娘贼!”
阮小二寻来一块大石狠狠砸起铁链,却一时半会哪里砸得开。砸得数下,阮小二力竭,晁盖接过大石又使劲砸起来,砸了数下才砸断腿上两条铁链。
公孙胜换下气喘吁吁的晁盖,举起大石砸刘唐腰间铁链。
土丘之上,知县举起手来,大叫一声:“翻网!”
却见断头台四围芦苇荡中,有数队兵丁扯起虚土下的粗绳狠命拉动下,一张大网自断头台下遮天蔽日倒翻罩起,把晁盖、三阮和公孙胜笼在其下,刹那间一众好汉活脱脱成了笼中之鸟。
事起突然,林冲挺枪急急来救,却被武松持单刀死死缠住。
晁盖等人在网中乱作一团,急切间拿起刀枪狠命切割绳索,怎奈绳索粗大,里面又铰了铁丝,急切间哪里割得开。
知县仰天大笑,手持火把来到断头台前,身后紧跟着西门庆。
知县站上金堤河岸边木台,叫道:“你等贼人虽有些谋略,却还不是被本县识破阴谋,设下天罗地网包了尔等饺子?”
晁盖大怒,喝问道:“狗官,你怎知道我等今日前来劫法场?”
知县喝道:“郓哥小子前去邮驿打听梁山道路,铺兵当夜就来报知本县,所以本县算定你等必会前来,守株待兔就是。”
晁盖大惊,背后三阮等人也无不惊惧,众人咬牙切齿,又死命割起绳索来。
知县一举手中火把,叫道:“停手,也不看看绳索上涂抹了什么?”三阮等人急急看向绳索,只见绳索入手油滑,俱被麻油泡透,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烧成一张烈火大网,谁人又能逃脱?
知县将火把向前一探,道:“朝廷早有文书,你等大贼无论擒之杀之皆为大功,一群蠢货,巴巴地前来送我这桩泼天的功劳。”
说着,知县一扬手,就要将火把扔向大网。
断头台上,晁盖等人面如死灰,眼睁睁看着却无可奈何。
“有暗器,大人小心”,西门庆大喝一声,抢上前来一把推开知县,大袖一挥单手在空中一抓。
晁盖等人看得分明,西门庆手中哪里抓得什么暗器,只有一柄短刀,短刀极快在戳进知县心口,真个是稳、准、狠。
由于角度原因,西门庆格杀知县,只有晁盖等人看见,背后兵丁却毫不知情。
知县闷哼一声倒下,连着火把坠下金堤河,随着河水向下漂去。
西门庆转身大叫道:“武都头,速救知县大人。”
这边武松抽身收了单刀,直奔河边而来,口中大呼:“会水的都跟我来,赶紧搭救知县大人。”
晁盖等人目瞪口呆,心道莫不是眼前这位押司失心疯了?咱们大家伙儿也不认识这人呀?
西门庆一转身,骂道:“好贼子,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又低声冲晁盖道:“晁天王,天下英豪本是一家,为天下苍生计,你等速速离去。”
说着,回身一个猛子扎入金堤河中,在空中大叫道:“知县老爷,我来救你,挺住……”水花四溅中,再也不见了西门庆身影。
眼见知县、押司落水,众衙役兵丁没了主心骨,林冲又杀神般冲将过来,众人发一声喊顿作鸟兽散。
晁盖等人大喜过望,拿起刀枪来一阵乱砍,片刻间就砍断绳索破网而出。
三阮口衔尖刀,钻入水里去,拉回河面上七八条渔船,众人背着刘唐急急登船而逃。
竹竿上下起落,渔船于河面雾气中乌鱼般划去。晁盖瘫坐在船帮上,满脸羞愧之色,询问刘唐方知刚才杀官救下众人的乃是“西门吹血”西门庆。
晁盖仰天大叫,与三阮、公孙胜等人抱头痛哭,道:“若无西门押司,我等今日惧成烧死鬼矣!”
众人都道:“西门押司大恩大德,我等永生不忘。”
梁山泊众豪杰如何报恩?且看下回分解。
这正是:
狡诈知县贪功劳,一张火网当头罩。
螳螂身后有黄雀,岂知英豪是尔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