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城门楼枪槊大战 芦苇荡群英相聚

话说东平府城门下,几轮弓弩齐射后,地上已经密密麻麻插满箭矢,如同一片森林一般。

高俅与程万里探身而望,箭林里却不见林冲踪迹。只是……方才被林冲斩杀的潘杰,却一动,又一动……

难道是诈尸?

潘杰尸身被掀开,林冲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原来方才箭如雨下,他急中生智,拉过潘杰尸身掩在身上,潘杰周身重甲箭不能透,他这才躲过一劫。

城墙上高俅大怒,急令弓弩手再射,一众弓弩手面面相觑,方才却已依令清空箭壶,不剩一支箭矢。

高俅大怒,急令开城门追击,想来林冲坐骑已被射死,两条腿的还能跑过四条腿的不成?

城门未开,再看林冲却已提枪跃上马背?原来张胜青鬃马一直在城边徘徊,眼见旧主身上中箭,又赶来舔舐,林冲趁势一个翻身,夺了这匹千里驹。

青鬃马初时还待抗拒新主,林冲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驯马术何等了得,只双腿连夹数下,提缰连勒带抚,片刻工夫就把它治得俯首帖耳。

林冲夺了青鬃马,城墙上高俅傻了眼,这一回,可真是打,打不过,追,追不上,射,射不着。

血色残阳下,青鬃马摇头摆尾,林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铁枪斜指城头,高声喝道:“无耻高俅,你对自家兵将都如此残忍,无德无能,枉为人也!”

城头兵将看向高俅,心中鄙夷至极,神色俱都不善。

高俅怒不可遏,对程万里喝问道:“堂堂一府城,难道无人可敌此贼?”

程万里脑筋急转,道:“太尉休慌,府城中还有一人,或可抵挡林冲。”

高俅问道:“何人?”

程万里道:“文武双解元西门庆,此人乡试武举时,胯下白马也是千里驹,又一敌三夺得头名,端得武艺超凡,且此人乡试前本是阳谷县押司,对朝廷忠心耿耿。只是此人尚未有军职,只怕……”

高俅大喜,道:“非常之时,用非常人!”急令去传西门庆。又命校尉向城下喊话,只说林冲休逃,一员大将顷刻赶来取他人头。

林冲哈哈大笑,勒马人立而起,叫道:“来来来,林某等着就是。”

传令校尉寻至西门庆说清事端,西门庆请校尉稍候,当下披挂整齐挺槊上马,与传令校尉来到城门楼前,只见城内兵分九队,旗列五方,人人如临大敌。

西门庆心道:“当年常山赵子龙一人一马,于长坂坡杀得七进七出,血染战袍,今日林冲也是一人一马,将一城兵马堵在城中,当真英雄也!”

暮色昏沉,城门楼燃起数支牛油火炬,将城门下照得雪亮。

各路兵马将士看向西门庆,西门庆本就英俊,此时头戴一顶铺霜亮银盔,上撒着一把青缨;身穿一副钩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绦,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蹬一双黄皮衬底靴。背后一张绞银皮靶弓,数根穿云箭,手中挺着沉沉大槊,胯下骑着赳赳绝影马。

这身打扮,正是他乡试武举时校场穿戴,此时在火炬照耀下,更显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高俅大喜,亲自下城楼来激励西门庆,道:“城外贼人不过一小小教头,你却是堂堂文武双解元,杀他如杀鸡一般,待立了功劳,我自向朝廷为你请功,赏千金。”

西门庆心中冷笑,暗道若林冲是鸡,你高太尉又是什么,虫子吗?

城墙外又传来林冲喝骂声,西门庆大喝一声:“让开!”,一夹绝影马腹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前,府兵禁军本严阵以待,众兵将急急闪避出一条道来,一人一马如劈开波浪般冲向城门。

城门官急急下令打开城门,众人眼睛一花,一人一马已冲出城门。

林冲骂得正解气,只见城门开处一将追风逐电而来。

来将也不搭话,乌黑大槊带着骤风迎面刺来,林冲也不示弱,举铁枪正面迎击,一声爆响,在夜色中擦起一溜明晃晃的火花。

城门楼上,众兵将齐喝一声暴彩,大叫:“西门解元果然豪杰!”

双马一错镫,火光摇曳中,林冲看清来将,心中一惊,怎地在这里碰上了西门押司?他怎地又成了解元?

西门庆勒转马头,大槊横举,喝道:“林教头,你我各凭真本事大战一场如何?”

说来两人虽多次相遇,但无论是金堤河畔,还是江州城外,又或是梁山演武场,两人虽惺惺相惜,却都没有直接交手。

西门庆心知,来日要想收服此人,必先让其心服才是。

林冲在江湖上声名远逊西门庆,但一身武艺却从未服过谁来,听西门庆说“各凭本事战一场”,当下爽快答应道:“好!”

城墙上擂鼓大作,众军士以枪尾触地,齐声大叫:“战、战、战……”

銮铃响处,两人同时一夹马腹,双马同时一声长嘶,踏着满地箭矢迎面冲锋而来,片刻间绞杀在一起。

但见大槊铁枪起处,罡风骤起,真个往来不让毫厘,上下岂饶分寸,望中只向面门刺,错里不离心坎间。一条大槊势如霹雳,难防难躲;一条铁枪勇若奔雷,怎敌怎遮……

胯下两匹马儿旋涡般搅作一团,绝影马亮出排齿连咬带啃,青鬃马闪转腾挪四蹄翻飞……

一众府兵禁军何时见过这等豪杰捉对厮杀,个个目瞪口呆。

高俅紧握双拳,道:“有此良将,何愁狂寇哉!”

再看城墙之下,一个使槊的雄似虎吞羊,一个使枪的俊如雕扑兔,百合过后,高低渐分,终是西门庆占了上风。

原来,一者林冲长途奔袭而来,又力战八将体力有损,不比西门庆以逸待劳,二者绝影马与青鬃马虽同为千里驹,但绝影狮虎一般连咬带啃,青鬃马虽闪得快,到底还是挨了几口,心惧步乱。

眼见两人走马灯般缠斗在一起,高俅大喜,急令禁军上马冲出去绞杀林冲,他可不管什么道义,心道只要以众敌寡围住林冲,那林冲武艺再高,也必横尸当场。

眼见禁军冲出,林冲大骇,暴喝一声铁枪全力砸向西门庆,西门庆挺槊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大槊被磕飞出去,打着旋儿扎入土地半尺。

旁人只道林冲孤注一掷方有此巨力,林冲却心知这是西门庆有意相让。

西门庆高叫道:“好气力!”拨马一跃数丈拔出大槊。

林冲心知肚明,一夹青鬃马腹,如飞一般向远方逃去,顷刻间甩开禁军七八个马位,眼看追无可追。

西门庆大叫:“既来送人头,怎能说走就走!”言罢,催马追去。

绝影马一阵提速,超过禁军,紧咬着青鬃马飞奔而去,片刻之间两匹千里驹跑得不见踪影,只留一众禁军在夜色里吃灰。

夜色茫茫,林冲与西门庆一前一后绝尘而去,拐过几条岔路转眼间奔出二十余里,来到一处河边,身后禁军早已被甩得不见踪影。

蓦地,沿河马蹄声大作,数十人骑马夜行奔来,奔至近前眼见林冲,叫道:“林家兄弟怎在此处?”

来人正是晁盖,他听闻林冲单枪匹马奔东平府城报仇去了,急切之间也不带大军,自安山镇只带三阮、公孙胜、刘唐、杜迁、宋万、朱贵、白胜等头领,还有新入伙的两位好汉,连夜前来接应林冲。

林冲急急下马,身后西门庆也拍马赶到,见到晁盖,笑道:“晁天王,别来无恙?”

晁盖等人大喜,都是老熟人,纷纷下马相见。

西门庆看两位新来的头领眼生,晁盖连忙引荐,说近来梁山好生兴旺,四方豪杰望风而来,这两人就是新来的好汉杨雄和石秀,江湖上人称“病关索”和“拼命三郎”。

杨雄与石秀纳头便拜,只道西门吹雪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西门庆还礼罢,问杨雄道:“‘病关索’这绰号可有些古意。⑴”

杨雄道:“小可原是蓟州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故此江湖兄弟混叫的。”

一旁石秀笑道:“我与杨雄同自蓟州而来,杨雄在刑场上专司行刑砍头,不痛不痒,利索至极。”

众人都笑。

晁盖又问为何西门庆与林冲在此,林冲说明缘由,众人纷纷大笑,都道林冲输给西门吹血丝毫不坠名头。

晁盖等来得匆忙,俱未带酒肉,当下众人踏平一片芦苇,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坐下说起话来,同时放开马匹,任其吃草饮水。

林冲问道:“西门押司,为何方才在城门楼上,众兵将称你为‘西门解元’?莫非是此次乡试……?”

西门庆点点头,道:“侥幸中第。”

晁盖忙问道:“兄弟,是中了武举解元还是文举解元?”

西门庆笑而不语,刘唐在一旁道:“老天爷,难道是双解元?”

西门庆还是不答,晁盖却已经猜出来了,一把搂住西门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道:“文武双解元,真乃大宋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人。与你相比,我等俱如同萤火虫对皓月一般。”

林冲又道:“我还有一事不解,方才我已走脱,为何押司还追至此处?”

西门庆道:“为送礼!”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问道:“送何礼物?”

西门庆笑着起身,自绝影马后取下箭壶扔给林冲。

林冲不知何意,小心取出箭矢,又翻转箭壶倒了倒,“扑通”一声,一物翻滚而出,却是一颗石灰封住的人头。

晁天王等人俱见惯生死,也不惧人头。林冲提着人头在河边洗了洗,对着火炬一照,蓦地哇呀呀一声大叫:“狗贼,你也有今天!”

他手中人头,正是高衙内人头。

林冲手提人头,回想起娘子受辱自缢,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潺潺而下。

殊不知,林冲手提的不过是小贼人头,大贼怕是在一众好汉面前,也在劫难逃。

这正是:

杀了小贼不过瘾,老贼也得阳寿尽。

阎王殿里父子亲,判官剥皮又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