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贵精而不在多,王胜利在陆丰秘密搭建侦查小分队,对手直指甲西镇博社村的护村队伍“狼队”,还有“狼队”庇护下数不清的制毒窝点和绝命毒师们。
在甲西镇博社村,除了娶进村的外姓媳妇,村里男丁和后代全部姓蔡。博社村在册户籍人口1.4万人,常住人口却接近两万人。
这多出来的几千人,是怎么来的呢?除了本村超生的没有上户口的娃娃之外,还有一部分外来人口。博社村一没有大型工业园区,二不是港口物流集散地,流动人口为什么会大量聚集在博社村呢?熟悉内情的人都清楚,外来人口蜂拥而至的原因只有一个:博社村是制毒堡垒村,在这里可以安全制毒。
博社村里的房屋虽然看起来破败不堪、拥挤散乱,甚至透着一种潮湿阴暗的破败气息,但这样的破房子每个月的租金却动辄数万元。租房的人在里面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前期调查中,警方将博社村称为制毒堡垒村,原因不外乎三个:
一是博社村有一个核心人物蔡东家,他既是宗族权威,又是基层党组织负责人。他在博社村能够一呼百应,是因为他对内能摆平宗族冲突,对外能摆平社会各方某些人士。
二是博社村有一支闻风而动负责保护村庄的“狼队”,这些由青壮年组成的护村队在队长蔡罗的带领下,装配摩托车、棍棒、砍刀,时刻应对外部威胁。
三是博社村有一套制毒的独门绝技和拥有多种制式枪支的贩毒队伍,既能确保可以生产出最高水准的冰毒,又有通达全国甚至全球的销售渠道。
所以,毒圈内流传着一句口头语:生意做不做,关键看博社。博社以及周边海陆丰地区的人员结构,多为南宋王朝后期以及明清时期自福建莆田迁移而来的移民,有着深厚的文化传统和宗族意识。
从地域上分析,改革开放后广东珠江口以深圳特区为核心,依托毗邻香港的优势,大鹏一跃腾风起,引领着中国经济的潮流。
陆丰以东的潮汕地区,拥有很多下南洋的华侨和散布全国各地的潮汕人,他们在外发达后不忘桑梓之情回乡捐款投资,一定程度上带动了潮汕地区的经济发展,当地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而有着渔盐之利的海陆丰地区,虽然西靠深圳、东临潮汕,汕尾地区的海滨也有多处良港,但当地老百姓空有一股拼劲,却致富无门。海陆丰虽位于经济发达的广东省,但实际上远离珠三角,又不被东部的潮汕文化所认同,地理位置虽好,又是根正苗红的红色圣地,却如同爹不亲娘不爱的弃儿,什么好处都得不到,有些人索性就耍横撒泼做起了“坏孩子”。
海陆丰制毒的核心,在以甲子港为中心的三甲地区,三甲地区的制毒核心又在博社村,所以博社村被警方称为“制毒堡垒村”。
堡垒村,这个当年电影《地道战》、《地雷战》里用来对付敌人的具有战斗意味的名词,如今用来形容制毒,颇具讽刺意味。
在前期摸排中,王胜利了解到,从上世纪90年代起,在以蔡东家为首的宗族势力的带动下,整个博社村先后约有五分之一的家庭参与制造贩卖冰毒,博社的冰毒产量在陆丰排第一,陆丰的冰毒产量广东排第一,广东的冰毒产量全国排第一,约占全国产量的三分之一,因此,博社的冰毒产量影响着全国甚至全球的冰毒价格。制毒最猖狂时,博社把每公斤冰毒的价格拉低到人民币两万至三万元。而陆丰上次摘掉毒帽、博社制毒被遏制时,全球冰毒价格飙升到每公斤人民币25万元。
博社村的制毒产量和质量,成为全国乃至全球冰毒的风向标。
家族式运作、产业化经营、地方性保护,形成了博社独有的制毒氛围。王胜利深入博社调查时,通过一个小小的细节,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问过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博社村的娃娃,在放假期间,这个娃娃帮别人把康泰克胶囊的外壳打开,把里面的药粉倒出来。就这么个简单的活儿,一个月下来,这个娃娃能挣一万多块钱。从这个娃娃身上,可以知道制毒的利润是多么可怕。
那么,博社这个有着厚重文脉的南海渔村,为什么在短短数年间,就从一个稻花飘香、荔枝甘甜的淳朴乡村,变成了一座毒烟弥漫、毒水横流的制毒堡垒了呢?
在警方的调查过程中,通过抽丝剥茧的梳理,博社制毒的源头来自于本村的两个人,其中头号人物就是村支书蔡东家,他同时也是博社宗族中的核心人物,在村民中威望颇高。
蔡东家长相的突出特点是鼻孔朝天,根据面相性格分析,天生朝天鼻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相当机敏,脑子转得很快,杀伐决断绝不含糊,生存适应能力较强。
那么,蔡东家是怎么开始接触毒品的呢?
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陆丰三甲地区因为有甲子港这个天然良港,很多人靠走私发了财。那时候的博社村虽然有一些人也参与走私,但都是偷偷摸摸的地下活动,走私者也大多是又苦又累的船工和船老板。新世纪以来,随着国家缉私力度加强,东南沿海猖獗的走私渐渐没落,很多人又干回了老本行,出海打鱼或者在家种地。
博社本是个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南海小渔村,虽说当地民风彪悍,但曾经大多数村民都是靠勤劳致富。1993年,蔡东家担任博社村治保会主任后,承包了海边的一块儿虾塘,靠养虾一年也能赚个十几万元,在村里也算中上等水平。
因为担任村治保主任,自然就有人找上门来寻求“保护”。同村一个蹲过监狱的本家兄弟就给蔡东家引荐了几个狱友,他们要在博社村找块儿偏僻的地方,做一点儿国外需要的高科技建筑材料“钢化腻子”。他们对蔡东家说的理由,仿佛很符合逻辑:因为他们刚从监狱里出来,没有办工商税务手续,怕上边查着。为了省点儿税,就要偷偷摸摸搞,不到一个月就能搞完,搞完就撤。最后,他们提出了回报价码,事成之后给蔡东家20万元好处费。
蔡东家是村里的能人,辛辛苦苦干一年能赚十几万就不得了啦。这举手之劳怎么就能挣20万?听到这里,蔡东家心里有点儿打鼓,怕这些人是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就一口拒绝了。但金钱的诱惑和本家兄弟的一次次求情,蔡东家最后还是满腹狐疑地带着那几个人,在村外的地灵山一带找了一块儿偏僻的空地。
这几个外地人很快在博社村西北部的地灵山的一块儿洼地里搭起帐篷,带着发电机和水桶开始干了起来。蔡东家怕这些人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不时去看看那些做“钢化腻子”的人,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令蔡东家略感放心的是,无论老板还是工人,干活儿的时候都没有瞒着他。
蔡东家的确看到水桶的黄水里沉着像冰块一样白里发黄的东西,他们告诉蔡东家这就是“钢化腻子”。蔡东家也看到工人师傅拿着铁笊篱,从水桶里仔细往外捞这些“钢化腻子”。这些又像冰块又像冰糖的东西,有的被装在一公斤一袋的塑料袋里,有的散装在大袋子里。工人师傅也不跟蔡东家多说话,蔡东家问什么,他们都跟哑巴一样。
除了刺鼻酸臭的镪水味道之外,蔡东家没发现任何问题。而老板说,那镪水味道是添加了甲醛,增加黏合度的,跟用木材做大芯板用的甲醛差不多。蔡东家听说过很多建筑材料要用甲醛,所以,他就相信了这种说法。
这几个外地朋友果然守信用,不到一个月就做好了五六百公斤的“钢化腻子”。临走的时候,如约给了蔡东家20万元。
蔡东家抱着这20万元现金,突然担惊受怕起来。要知道,自己一年泡在虾塘里,累死累活的好年景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啊。
好处来得太容易,不出妖,便出鬼。
这些“钢化腻子”到底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呢?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回报率?蔡东家回到家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也想不出问题答案。
实在是机缘巧合,百思不得其解的蔡东家不久之后去甲西镇派出所开治保会议,正巧看到民警抓回来一个毒贩,还收缴来一小袋冰毒。蔡东家在边上打眼一看,那像冰糖又像黄色冰碴的冰毒,不就是那些人在博社村外生产的“钢化腻子”吗?
蔡东家当然听说过冰毒,也知道贩毒制毒是重罪。但这一小袋冰毒也就不到半两的样子,怎么派出所民警还如临大敌呢?他凑上前去跟派出所民警一打听,冰毒的价钱让他心里一咯噔:一公斤冰毒市场价大约20万元!
从派出所出来,蔡东家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运走的那几蛇皮袋子冰毒起码有半吨,乖乖,半吨就是一个亿啊!
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亿,是什么概念?估计“1”后边到底有几个“0”蔡东家都数不过来,那可是蔡东家想都想不到的一个数字啊。
蔡东家既担惊受怕又兴奋异常:这种买卖就是做一单,弄个十斤八斤的,这辈子就不愁吃喝了。可是,蔡东家一不懂技术,二搞不到原材料,就是想发财,也只是痴人说梦。
机会很快就来了,博社村制毒的二号人物及时出场了。蔡东家一个在外地闯荡的本家堂弟带回来了制毒技术,这个人叫蔡良火。他回到博社跟蔡东家吹牛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嘴,说是在看守所里跟一个香港人学会了制毒,还帮别人打工做过冰毒。蔡东家一听他在外边帮人家做过冰毒,立即打了一个激灵。
蔡良火与蔡东家一拍即合,蔡东家出资金,蔡良火出技术,兄弟俩成为博社村制贩毒品的“开山鼻祖”。
1999年,陆丰第一次被国家禁毒委戴上“毒帽”。
为了摘掉毒帽,当地党委政府把三甲地区的多名党政干部撤换掉,花大力气进行了强有力的综合整治。到2004年,三甲地区制贩毒活动的气焰被压了下去,陆丰第一次戴的“毒帽”被摘除。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蔡东家后来当上了村支书,许多曾经制毒暴富的人投桃报李,不断地将各种好处送给蔡东家,让蔡东家为自己在村内的制毒活动“保驾护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尝到甜头的蔡东家此时就是想下贼船,也下不来了。
因为,蔡东家就是这艘贼船的船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