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顾顺良去上海艰苦创业,刘诗摇对其萌生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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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顺良是被又一阵“当、当、当”的闹钟声惊醒的。

醒来的一刻,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昨天的一幕幕马上一窝蜂般地又涌进了他的脑海。那种心的疼痛感又来了,这件事蛰他一口,那句话咬他一口,直把他的心啄成了昨天的马蜂窝,咝咝啦啦地疼。他下意识地往被子的深处蜷缩了下身体,然而能绻到哪里去呢?他从没有像这个夜晚这样,充满了颓废和失落感。

刚才他做了个梦,梦中的他头上那么多头皮屑,怎么掸都掸不净,就像他真实生活里琐碎的烦恼,还有丈母娘的“本领没有,脾气倒很大”的指责声。

“当--”闹钟又响了一下,那是时间的大嘴,左啃他一下,右啃他一下,人,追究是会被时间吃去的,他兀地起了一种惶恐感,“俗话说,‘三十而立’,而你,立了什么?”他质问自己。一无所成的自己,仅仅是一条活着的命罢了,被这琐俗的日子一天天沤着,迟早会被沤成一个腐物!

“顾顺良,难道,你真的是一个拍不起来的瘪皮球了吗?!”他问自己,他男人的尊严,已是千疮百孔。

“再不能这样活着了!”他的内心发出一声无言的呐喊。随着这声喊,他猛然一挺身坐了起来,拧亮了灯,雷厉风行地开始收拾衣物,他想远远地逃离开这一切,工作上的不顺、和邱栀子的争吵,还有丈母娘等无聊的人,也许他真正想逃离开的,是自己琐碎而无能的处境、日子。

哦,上海,那里没有一个人见证他的失意、无能,在一个陌生的天地里就能活出一个崭新的自己来?人们总觉得,换一个地方,就能换一种人生似的。

给邱栀子留了个纸条后顾顺良便走出了家门。外面夜凉如水。凌晨的街上,冷清无人,只有几片树叶贴地打着旋儿。顾顺良提着只箱子向火车站走去。悄悄地离开一座城,竟无人可挥一挥手。整座城市里的人都安静地睡着,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离去,他对一座城市的离开轻贱得像一片树叶离枝。

踏上的火车就要开了,顾顺良回头惆怅满腹地看一眼BJ,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终于把一座城吐出去了,终于把与一座城市的芥蒂连根拔起,从此提着轻盈的自己四处晃荡。他设想到邱栀子看到他留信时的惊诧,他因此而获到了某种精神上的胜利。他觉得这走,是一个洒脱的手势。他不愿正视,他其实是被这座城给吐出去的。

火车缓缓地启动了,他坚毅地转过身去。

BJ变成一个诺大的簸箕,将他落了一地的碎头皮屑统统扫起来,扔到他身后的什刹海里去吧。从这里走出去的一个自己,是一个清爽赤裸的新生命,在一片崭新的坡地上,会长成一株茁壮的新绿?在他的希翼里。

大地的远方,晨曦也真的闪现了。

2

几天后邱栀子抱着孩子在娘家妈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打开锁着的门,家里有一种难耐的寂静。邱栀子进了家门后便看见了桌子上的信。

读罢后她的脸色渐渐地变了,手将那张纸攥成了一团,“顾顺良,算你狠!”她对着某个方向恨恨地喊。然对一个已远去了的人,她的怨恨像一块石头,投进了一片空茫里,没有任何回弹。在她的感觉里,两人的小吵只是小葱拌豆腐,家常便饭,可没想到,他动真格的。

“栀子,怎么了?”妈在旁边看着邱栀子的脸色紧张地问。

“顾顺良,他撇下我一个人去上海工作了!”邱栀子道,说罢颓然地坐在旁边的床上,身子附在床上,嘤嘤地哭起来。

“什么?这个兔崽子!说他几句他还撒丫子了!”娘家妈邱美娥抱怨道。

过了会儿,母女俩的情绪都平复了些。

邱栀子苦笑道:“又是一个逃跑的男人,爸爸当初,也是因为受不了你的唠叨和家里的琐碎而逃跑的么?”

“男人都这个德行!”邱美娥抱怨道。

“或者,我们女人也有问题,抱怨只能让男人逃得更远——”邱栀子有些后悔道。

过了一会儿,邱栀子又说:“不过换一种环境闯闯也好,我和他,两个失意的人凑在一起,就是两份沉重,各忙各的,反倒有一份轻松。因为惯性、惰性,人们太喜欢原封不动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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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迷蒙里,灰蒙蒙的上海在不远处漂着,像一副水墨画。

风尘仆仆的顾顺良提着箱子随人流下了火车,走出了上海的火车站。

顾顺良和陶渊眀合伙创建的陶顾文化公司租赁的办公室内,顾顺良在和陶渊眀商量事:

“我这里有一部书稿,叫《美女当道的时代》,是一个叫慕容雪的女作者写的,虽然文章还有不少问题,但全文的情感表达非常细腻,文笔也清丽异常。我自己特喜欢,原来在出版社时没通过审核,我想做这个选题,我有一种直觉,这部书会销得不错。”

陶渊眀道:“业务的事,你自己定吧,我不过多参与。”

顾顺良道:“好,那我就基本定她的了。”

陶渊眀好奇道:“那个女作者是个美女么?”

顾顺良玩笑道:“是个美女,但没有你我打歪主意的份。她是我老婆的闺蜜,兔子还不能吃窝边草呢,其实,就是想吃也吃不到,人家已经明花有主了,听说找了一个有钱的老板,住着大别墅。”

陶渊眀脱口而出:“那她还有心力干写作这种苦活么?女人美了,靠自己的容貌就能得到不错的生活了,还有心力苦巴巴地经营文字么?”

“我也有这种顾虑,担心她坚持不下来,不过她确实挺有才情的,”顾顺良说,“对了,我们现在可以招兵买马了,编辑、校对、发行、财务,宣传——”

陶渊眀黯然地将一个账本递给顾顺良道:“实不相瞒,交了这一年的房租之后,还有这些钱,公司刚起步,咱们这种小本经营,能省则省吧。会计证我考下来了,我兼财务,发行和宣传你兼着,只招个编辑兼校对的就行。”

顾顺良看了眼账目,感到创业的严峻。

顾顺良在网上发了招聘启事后的第二天,一个留麻花长辫,穿素雅衣裙,身材纤柔、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孩怯怯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看到女孩的第一眼,顾顺良怔了一下,恍惚穿越了时空,遇到了一个诗情画意的民国女子。

那女孩机灵地从包里拿出简历递过去,恳切道:“老板您好,这是我的简历,还有我发表过的诗歌,我是中文系的应届毕业生——”一个细声细气的娇柔女音。

顾顺良认真看了下女孩的简历和发表的作品,微笑道:“刘诗摇,这个名字真好,一棵产诗的树?风一吹,满树的诗歌花朵一样一串串凋啊凋啊——”

刘诗摇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她猜到自己可能会被聘用。果然,她被通知第二天便来上班,担任编辑一职。

3个人的办公会。桌子上放着慕容雪的那部打印稿。

“我想给公司的图书品牌取名‘言情吧’,专做情感题材,这是公司成立后想做的第一本书,我们一定要竭尽全力做个开门红。对慕容雪的这部《美女当道的时代》,我经过苦思冥想,写了一份重新修改的意见,想必按着这个意见改完后重新包装,定会让渠道商抢要这本书,因为他们一转身就能卖出去,而不会砸在手里。”顾顺良踌躇满志地说。

陶渊眀道:“我还是那句话,业务的事,你自己定。”

“好,”顾顺良说,他忽然想到,上次他在BJ和慕容雪单独见面时妻子邱栀子和丈母娘的不快,便笑道,“跟妻子的闺蜜联系频繁,毕竟是一种忌讳,为了避嫌,具体小刘你跟这个女作者联系吧,你们都是女同志,好沟通。”说罢他将慕容雪的手机号给了刘诗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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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军武的别墅内,“因为我缺乏爱的激情。”经受长期写作上的困顿和难产的慕容雪对自己说。这时的她正慵散地泡着脚,钟点工在旁边给她揉着背,时时地弯下腰给她的脸盆里添些热水。她久久地、仔细地看着自己一个又一个的脚趾,看着它们怎样一点点地被泡得泛白,看着它们一个个空洞的表情。然后目光绕过钟点工望向外面,眼神里是一种茫然的空洞,看到的也是一块空洞的天空。

在这个年代,一个未写出畅销书的作家的底气,有时还抵不上一个废品收购的,慕容雪整天充满莫名的空虚和苦闷。写什么哪?她时时地对自己说。她看那些国外大作家的人物传记,未记得她们的勤奋,她们的经历,但记着了她们一个又一个的情人,她对企业改革、国家命运不感兴趣,但记着了《廊桥遗梦》的畅销。

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喂?”慕容雪接。

“是慕容雪么?”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句恶声恶语的问。

慕容雪将手机挪了挪,将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气散了散,然后问:“是我。你是?”

“我是上海陶顾文化的编辑刘诗摇,顾顺良经理让我跟你联系。我们觉得,你这部《美女当道的时代》离出版的差距还很大,除非,你能做颠覆性的修改。”

“颠覆性的修改?我的思维已成定势了,具体怎么修改,您能谈得具体些么?”

刘诗摇忽然平地一声雷般爆发出一声恶声恶语:“我们不是幼儿园的老师!”说着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郑军武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慕容雪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气得喘着粗气。

“怎么了亲爱的?”郑军武问。

“真不知道,那个女编辑对我莫名其妙的恶意从何而来?一次次向文学追问,它给我带来了什么?文学成了我生命里的一种羞耻,而绝没有丝毫的荣耀,因为它未给我的生活带来丝毫世俗的好处。唉,已经难以言说受了来自文学的多少伤害了,方方面面的。好像有人说过这样的话,选择了文学就等于选择了痛苦,果真如此,这种选择还有多大的意义?”慕容雪念叨。

“那就放弃了得了!像我们雪儿这么美丽的女人,也不该沾手文学。那种苦心劳力会侵蚀女人原初的美。”郑军武不以为然道。

“放弃?一个又一个的人从这个队伍里抽身出来,然能抽得出身来的人,也是一种道行啊。”慕容雪无奈道。

郑军武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事后,刘诗摇马上去向顾顺良回报了:“慕容雪不愿再做修改。”

顾顺良失望道:“也罢,一个为了物质享受肯跟比自己大30岁的男人在一起的女人,肯定受不了写作的那份苦的。”

这时的顾顺良还没有意识到,文学女人的美是只应该在纸上欣赏的,从清雅的纸上袅袅不绝地散发一种清雅的气息,那种惠质兰心。那层纸拿开了,人从背后走出来,也丑陋、邪恶,也自私、嫉妒,践踏了文字本身的美感。两个文学女人都从纸后走出来了,彼此间眼神里射出的敌意,是巴不得对方死的。除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彻底的折服,除非年龄上有很大的差异。

刘诗摇小心翼翼地看着顾顺良的脸色说:“顾总,或者,你看看我写的一部长篇《初恋在栀子花开的季节》怎样?我发您邮箱里了。”

待顾顺良看罢后说:“文字虽然显稚嫩了些,但语流不错,不过你现有的文本太短,才8万字,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扩写到22万字左右怎样?鉴于目前没有其它成熟的稿子,我们又急于上马项目,一旦你扩写完后,我们便马上启动,首印五万册。”

“真的?”刘诗摇惊喜异常道,看顾顺良的眼睛,马上是另样的了。

“你加紧赶稿,我现在便着手封面的设计,并联系发行商,咱们齐头并进。你一定倾尽全力扩写啊,你赶的这次机会太好了,因为这是公司启动的第一个项目,咱们这个小公司的存亡在此一举,因此我会把创业的全部激情都用在这本书上!”

“我明白了顾总!”刘诗摇目光烁烁地看着顾顺良道,顿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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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扩写些什么内容呢?”刘诗摇将心灵的角角落落,包括每一个皱折里情感的丝丝缕缕都打扫出来,苦苦地审视、翻捡着,哪一份感觉足以繁衍成14万字呢?

“小刘,大家都下班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啊?”顾顺良站在刘诗摇门口,眼睛亮亮地问。

刘诗摇心里一动,只要他在她的视野里出现,她的心总是瞬间柔软。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男人啊,潇洒、风趣,不知哪一天起,她就对他有了一种莫明的感觉了,对,就写和他之间的感觉,一些非常纯美、动人的情愫。

那么,他,就是这篇故事的男主人公的人物原型了。刘诗摇打算用第一人称进入这篇小说,能更直接、更强烈地把她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逼出来,挤出来。故事有了大体的定位和骨架,刘诗摇心情舒畅,剩下的就是一些枝枝叶叶,一些细节和情节的丰满了。

她在日记上写下了很多和顾顺良有关的生活细节和感受,指望从这些素材上挤出些小说的液汁来:

“他看到谁的桌子上有好东西吃,就一惊一乍地过去抢,像个孩子。有时候真想去他遥远的家乡,看是怎样的黄土和平原,结出他这样的果实。

他在门口走过,楼板似乎有了别一样的回声,他走过之后的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一种异样的气息,只要他在,这栋办公大楼就成了一种有生命的东西,就似乎有轻轻的脉膊和呼吸。他的心如一口深井,我根本看不清,也看不透。他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什么职业?每当在街上看到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漂亮女人,就想说不定就是她,那个妻子像个无形的影子老是徘徊在心里,驱不散......”

自从动笔写这篇小说之后,每次看到顾顺良的背影刘诗摇都砰然心动,“你是我小说里的男主人公,而你混然不知,你混然不觉中成了我小说中‘我’的恋人啊。”

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种莫明的牵绊,刘诗摇再看顾顺良的眼神,异样的了。原来的一些模模糊糊的感受,现在一下明确了,合理了,那些不经意的丝丝缕缕如今成了串成了枝,这种感觉是非常美好和甜蜜的,刘诗摇包裹着这种甜蜜,拖地、上班,裙裾飘飘地在他门口走来走去。

窗外的一树夹竹桃开了,刘诗摇望着那一树繁花默默地发呆。

她的故事嘎然止住了,有关顾顺良的仅有的感觉都写完了,他们之间的交往实在少了又少。原来,因了自己心中的异样感觉,刘诗摇总是有意识地躲着他,现在,为了这篇小说,她必须迎上去,多接近他,多捕捉些感受,谁让她的想象力那样贫乏呢。

刘诗摇借故借一份报纸走进顾顺良的办公室里,他正趴在桌子上,皱着眉,一只手拿着笔写什么材料,这个男人,他在想什么?他有怎样的喜怒哀乐啊?他的额头岩石一般,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女人的温情是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能将这块石头润软吗?他的鬓角处有了几根白发了,怎样的世事使他有了白发了呢?他还算年轻啊。

回到办公室后,刘诗摇怔怔地半天平静不下来,忽然想到他的心中是否也会有些涟漪?

“这个日子对你也是不同的吗?”她默默地向着一堵墙之外的他办公室的方向问。

“在写什么呢?”一个午后,顾顺良走进了刘诗摇的办公室,刘诗摇下意识地一下用手捂住电脑,低着头没有理他,或者是没有看他的勇气,或者是莫名其妙地生气,刘诗摇看见了他雪白的袜子,他的皮鞋擦得黑黑亮亮的,她禁不住浑身颤栗。他悻悻地离去了,望着他宽大的背影,刘诗摇的心都要碎了,“我在写什么?你说我在写什么?”刘诗摇无声地喊。

生活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刘诗摇无人察觉的内心汹涌澎湃着,“我怎样才能得到你,得到你的爱啊?你的心,真可以这样硬?像石头一样?我对你的爱,你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不管我怎样无语地呼喊,你都没有一点感应吗?”刘诗摇常怔怔地看着顾顺良办公室的方向无声地喊。

“我仅仅是在制造一篇小说。”即便刘诗摇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但随着小说的渐进,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深地,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顾顺良。

终于有一天晚上,下班后,大家都散了,顾顺良办公室里的门忘了关。

刘诗摇走进顾顺良的办公室里去,她关上门,浑身颤栗地坐在顾顺良经常坐着的椅子上,抚摸着顾顺良经常支撑胳膊的办公桌台面,顾顺良握过的钢笔。桌上还有一叠资料,上面是顾顺良的笔迹,刘诗摇将自己的脸颊向那些字偎上去,蹭着,吻着,直吻得满脸的泪痕。

事情终于爆发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这样下去,迟早还会闹出什么惊人的事来的,”在那人来人往的夜风里走着,刘诗摇忽然就涌出泪来了,“我该怎么办啊?”

当然,刘诗摇知道,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立即停止这篇小说,但是她不!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一篇小说更重要,她都写了这么多,几乎快成型了。也或者,向他直接表白这份感情?但也不能,这份情感必须堵着!因为越受折磨越有话说,尽快完成那部作品当然比得到他的一份情感更重要,因为情感是飘忽不定的,而作品、成就,是铁铮铮的现实,一是一,二是二的,牢靠地杵在那儿。

当然,至少他顾顺良是不会有像刘诗摇对他的那种感觉的,否则,他会抑制不住主动表达,因为他是个男人呵,一个男人的不矜持是不会让人笑话的,是的,他不爱刘诗摇,他因此而对她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是现在,他成了刘诗摇小说里的一个道具,至少可以在小说里被刘诗摇随意地塑造、调动,刘诗摇感到一种秘密的快乐:

“你被我利用啦!”

刘诗摇的22万字的《初恋在栀子花开的季节》完工了。顾顺良快速启动,为了想一个最佳的封面,他抓掉了自己的很多头发。

5

出乎意料的是,《初恋在栀子花开的季节》出版印刷后,却卖不动。

因为这是顾顺良做的第一笔图书买卖,他充满信心,所以就首印了5万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3个人的会议。

陶渊眀懊丧道:“出师不利啊!好家伙,一下就首印了5万册,可代理商来了,看完书只勉强答应带走2000册,剩下的全砸我们手里了,各种费用一合计,公司一下子就白付出去三十几万元!三十几万啊,就这么打水漂儿了啊,印出来的这堆垃圾,你们看看,到底怎么办?这样折腾上几回,公司便被你们玩完了!”说着把手中的笔摔在桌上,一改平时的文雅。

顾顺良脸上一阵阵发烧,主动检讨道:“这里面,有我选材不慎的失误,刘诗摇毕竟是第一次出书的新作者,市场上没读者认可,但我不服输,我不相信,全国那么多人,难道就找不到5万个读者?既然代理商不要,我就自己去寻找零售书店,另外,三个月之后,上海有一个全国图书展销会,我会在这个展销会上尽全力一搏,提高这本书的知名度。另外,从今天起,我主动要求停发自己的工资,直到书卖出去为止。”

刘诗摇在旁也蔫蔫地道:“既然公司暂时不启动其它项目,我这个编辑也没活可干,我就跟顾总一起想法卖书去,公司是因为推出我,才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我会全力弥补。我也从今天起,主动要求停发自己的工资,直到书卖出去为止。”

下班后,顾顺良手里吃着一块干面包,在夜晚的街上晃晃荡荡地走在回住处的路上,风吹起他的风衣和头发。他走到一偏僻处,顺着墙跟溜坐下来,掏出手机拨电话:“栀子,我这会儿心情很不好。”

电话里传来邱栀子关切的声音:“怎么啦?”

顾顺良沮丧道:“我来到这里出版的第一本书,卖出去寥寥,如果扳不回败局的话,看样子陶总会辞退我。一个失败的男人总是灰溜溜的不是?我总想努力的,让嫁给我的女人觉得没爱错人,可总也做不到。”

邱栀子道:“我当初就说嘛,私营企业不好干的。不过事已至此,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实在不行就回BJ再重新找工作。这世上的事情并不都是靠努力就能达到的,凡事顺其自然?成就、地位、金钱等决代表不了人品。男人大多恶毒,我只愿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顾顺良道:“为了你和孩子我应该争气。”

邱栀子说:“为了我和儿子你首先应该快乐地活着。”

顾顺良道:“栀子,你心疼我?发自内心地心疼我?”

邱栀子道:“你是我儿子的父亲,是我们母子俩的指望。”

稍过了会儿,顾顺良低沉而柔弱地喊:“栀子?”

邱栀子温婉地轻语着:“哎,怎么了?”

顾顺良道:“没什么,我就是想感觉着你在那里,有一个你存在着,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6

这天,顾顺良和刘诗摇各自提着一捆书走向公交车站,书很沉,他们俩走一走,停一停,累得气喘吁吁的,终于来到了公交站点。刘诗摇议论道:“陶总平时看起来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没想到遇事时说话这么难听。”

顾顺良道:“陶总说多难听的话都不为过,毕竟,花的是人家口袋里的钱,人家当然心疼。我就不相信了,挺好的书啊,怎么就卖不出去?”

公交车终于来了,他们俩提着书挤了上去。车上没有座,两个人一直站着,晃晃荡荡

地站着坐了很多站,顾顺良提醒刘诗摇:“下一个站点附近有个大书店,我们在这一站下。”

在站点下车后,他们走向路边的一家书店,将样书递给老板看了后,书店老板不屑一顾道:“拿走!拿走!嗤!这样的书,一本也卖不出去,白占地方了!”

此时此刻,顾顺良和刘诗摇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就那样提着书落荒而逃。

眼看天色近黄昏,顾顺良道:“我们今天出来得太晚了,这书太沉了,手上都勒出血痕了,实在不愿提回去了,我们干脆摆个摊把书卖了再回去吧?”

“好啊。”刘诗摇答应道。两个人便在路边搬了个书摊,找了几张旧报纸坐在地上。

顾顺良像个小贩似地吆喝起来:“卖书了!女作家写的言情小说!”

刘诗摇眼圈潮润,她去买来了两个煮玉米,两个人一人一个吃着。路边上有很多摆摊的,都是那种五、六十岁的妇女,卖些袜子、手套之类。他们俩就这样,在昏暗的路灯下,大风中,与一群小商小贩为伍。

只是顾客寥寥。一个男人蹲在书摊前翻看了好长时间,刘诗摇满脸堆笑地站起来相迎道:“先生,你想买书吗?”未想到那男人阴阴地忽然来了句:“卖春宫图吧,肯定好卖!”

刘诗摇提起书拉着顾顺良就去公交站,他们俩站在那里等公交车,在暮色的掩盖下忽然就泪流满面,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了,整座城市都成了他们的伤口。

刘诗摇说:“我一定要成名!不然,身处社会的底层,任何人都可以踢你几脚,踩你几下!”

顾顺良紧咬住嘴唇,坚定地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别人能成功,你我怎么就不行?

我必须坚持,改变这艰辛、贫穷和卑微的人生!”

刘诗摇忽然从身后抱住了顾顺良,脸贴在他的背上,顾顺良一下怔住了,但很快便用力挣

脱,刘诗摇紧抱住他不松手,说道:“在这个冰冷的世界,如果我们俩彼此再不给对方一点温

暖,难道就任我们自己苦死吗?”

“可以给,但是心灵,精神上的。”顾顺良犹豫道。

这时,顾顺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刘诗摇只得松开了顾顺良,是邱栀子的来电:“顺良啊,

在哪儿哪?吃饭了么?”

“吃过了,在外面哪。”顾顺良回答。

“自己一个人在外地,要多照顾好自己啊。来,让儿子跟你说说话。”邱栀子说着将话筒放到

了儿子的嘴边。小家伙还只会咿咿呀呀,只是一听到那个稚嫩的声音,顾顺良便倍感安慰,也

提醒了他,远方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和妻子在翘首期盼着他。

“对不起栀子,我都来上海半年多了,还一分钱也未往家里寄,你们娘儿俩的生活,没问题吧?”

顾顺良愧疚地问。

“你别想那么多,自己吃好休息好,我打算提前结束产假,回单位上班去,兜兜让妈带。”邱栀子

说。她虽未明说,但已透露出了家中经济上的捉肘见纣。

顾顺良关了手机,振作了下精神对刘诗摇说:“我们给陶总造成了三十多万的损失,自己的生

存都快成问题了,哪里还有心情儿女情长?加油,我的战友!”

刘诗摇的心绪得到了校正,也挥着拳头道:“加油,战友!”

顾顺良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先跑报纸,争取在读书版上把书讯发出来,再跑销售。”

第二天下午,他们进了一家报社,找到了读书版主编,主编随意翻了下他们带来的《初恋在栀子

花开的季节》说:“是个新作者的书啊,这种书太多了,我们的版面有限啊,名人的书讯还不一定挤得上

去,这不,贾凹凸正好来BJ开会,我要去找他做个访谈。”说着便拿起包匆匆地往外走。

“您今天下午还回来么?”顾顺良赶紧问。

“难说。”那个主编抛下这句话便进了电梯。

“怎么办?还等么?”刘诗摇问顾顺良。

“等!”顾顺良坚定道。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三小时……两个人在电梯口焦躁地走来走去地等着,报社的下班时间到

了,职员们一个个离去,直到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了。

“人都走光了,我们还等么?看来那个主编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刘诗摇沮丧地说。

“等!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也等。”顾顺良咬着嘴唇依然坚定道。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天黑了,楼梯口的光线暗了下来。

电梯突然响了,读书版主编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有两个人站在电梯口的黑暗里,惊讶道:

“你们俩还没走啊?我不是说了么版面紧张。”

顾顺良紧随着读书版主编进了他的办公室,恳切道:“酒香也怕巷子深,所有的名家都是从无名者成长起来的,您就帮帮忙?”

主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你把内容提要和封面图给我。”

那一刻,跟进来的刘诗摇深看一眼顾顺良,此时此刻,她想奋不顾身地上前,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久久地吻他。当然也仅仅是想象。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走在灯火阑珊的上海街头。

刘诗摇发自内心道:“今天我就把这句话先搁这儿,态度决定命运,顾总,你将来肯定能成功的。我对您,不仅感激,而且佩服,能跟您一起共事,是我的幸运。”

顾顺良看着四周的灯红酒绿苦涩道:“上海,是个繁华的所在,也是个冷漠的城市,不苦心付出的话,怎能轻易挣来立足之地?”

走了一会儿,顾顺良又说:“看情形,那些书的销售之难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为了方便,我们各自买辆二手自行车吧,将样书捆在后座上,轻松些,也省掉了公交车票钱,从明天开始,我们便开始‘扫街’。”

“‘扫街’?”刘诗摇不解道。

顾顺良说:“所谓‘扫街’,就是在写字楼中敲开一间间门,问问对方是否有买书需求,当然,敲开门后的惊喜会少,更多的是失望,我们必须有这种心理准备和心理承受能力。”

刘诗摇发憷道:“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再说,要是让人家知道我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多难堪,多没尊严,亏了书上没有印我的照片。”

顾顺良说:“还是试试吧,做事情最需要的是勇气,你现在刚进入社会,一切都需要磨练,你参与了这本书的销售过程,知道了卖一本书有多难,以后就会对自己的文字更加精雕细琢,另外,多一些真实生活的体验,对你的创作也有好处,创作来源于生活。”

“好吧。”受了鼓舞的刘诗摇道。

“我们已经停发了工资,现在的首先目标是挣到饭钱活着,只有活下来,才会有机会和希望,其它的,已经无法顾及。人的尊严都是靠自己挣来的。”顾顺良说道,是说给刘诗摇,也是说给自己。

热闹的市街上从此多了顾顺良和刘诗摇两个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行的身影。

刘诗摇总怕遇见熟人的样子,帽沿老压得低低的。

驶到了一片商业区前,顾顺良骑向一栋大厦,刘诗摇驶向另一栋大厦,她将车子停好后搬下后座上的书,沉沉地抱着走向大厦,“干什么的?”大厦门卫忽然喊住了她。

“我,我是卖书的。”刘诗摇道。

“大厦里不让拉广告和搞销售的进!出去!”大厦门卫厉声喝道,并走上前来驱赶。

刘诗摇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挫败感,转身仓皇离开。

顾顺良骑着自己的破单车,行驶在另一条街上,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吹,整个身体已经快冻麻了,但他的头脑却是异常清晰,他要活下去,为了老婆儿子,为了老父老母。

他心里还一直瞥着一口气:终有一天,他要让丈母娘和她的娘家人对他刮目相看!

尽管他们俩付出了那么多艰辛,但卖出去的书还是屈指可数,顾顺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越来越迫近的全国图书订货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