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醒了

白日里,一直有人来舒家小院看舒棠云。

大家都拉着舒棠云的手,问来问去,一遍又一遍。不论问什么,舒棠云就是一言不发。所有人都觉着,她定是在山间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那日从山中一起回来的路上,大家就发现异样。都传那日舒棠云活像是换了个人,说话让人有压迫感,眼神更是阴沉骇人。

又过了一日,阿爹见舒棠云整日木木愣愣的,老是一个人发着呆,眼神也不对劲,阿爹也觉着,莫不是真的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

一直来相帮的大娘,大家都喊她何大娘。

何大娘又劝阿爹,赶紧请个懂道的人来看看。

阿爹思来想去,还是去请来了驱鬼的钱婆为女儿做法。

钱婆又唱又跳好一阵子,强行要灌她一大碗符水。温阑月觉得呛得慌,一口没喝下去就吐了出来。

此刻,她真切的感受到这不是幻境。

对,她真的重生了,重生在了叫舒棠云的采药姑娘身上。

现在这个家里有十分疼惜她的阿爹,是一位江湖游医,和女儿相依为命,住在一处叫沽衣巷的地方,阿爹是个颇受大家尊敬的人。

这里是大渊国的西北边城居阳县,距离大渊皇城晖京几千里。

既来之则安之!温阑月不愿再多想,决定先安定下来,往后再好好想到法子回到晖京去。

“阿爹,现在是永兴八年八月吗?”

“我就说我的符画得好吧,你看,你闺女开口说话了!”钱婆放下手中的碗,符水剩一点在碗底,其余的都灌进了舒棠云嘴里,只是全吐了出来。

“画得好,画得好,钱婆你的符啊绝对是居阳县最好的符。”舒棠云的阿爹此时喜笑颜开,从里屋拿出十文钱给了这位叫钱婆的。

“云儿啊,今年是永兴八年,你下月重阳可就过生辰了,生辰过完你就虚岁十九了!”阿爹一边送钱婆出门,一边喜盈盈地回答女儿的话。

重阳的生辰?温阑月惊诧,她也是重阳出生的,她今年过了重阳也是虚岁十九。

温阑月仔细打量着屋子,平整的夯土墙上挂着各种采药工具,还有一些做好的膏药贴。

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略显粗糙的木桌,桌案上还有一束干了的花,插在一支青釉贯耳瓶里。桌子四周是几把简易的木凳。

靠左边墙侧放置着一排陈旧的木柜,柜门上的铜制把手早已经斑驳。

整个房子质朴却真实。这间是正屋,里面还有她和阿爹一人一间卧室。

阿爹念叨着要做点粥给她吃,随即去了后院。舒棠云像个小猫,也跟着走了出去。

后院是生火做饭的地方,靠着房屋的墙有一台小火灶。院里还有一处木架子,应该是阿爹制作膏药贴的工具。

整个后院都被青石砖的围墙围住,右边有一棵碗口粗的石榴树,还挂着不少红了大半的石榴果。

靠左边的围墙根处是一只半人高的大陶水缸。温阑月走到水缸前打开盖子,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云儿,云儿啊,你要作甚?”阿爹放下手中的柴火,赶紧跨步过来把盖子盖了回去。

“阿爹,我想看看我的脸!”舒棠云抬起眼睑,说话不紧不慢。

阿爹似乎很担心她照镜子,“云儿啊,是阿爹无能啊,哎!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找到法子去了你这半脸红印。都说是阿爹祖上有人做了孽,你才遭到如此劫难,你娘亲也早早去了。可我问过宗族耆老们,往上数八辈儿人,也没有谁犯过大错呀。这报应怎么就偏偏落到我们家呢?”

温阑月似乎看出了阿爹的担忧,在院子转了几圈,走过来挽着阿爹,笑着说道:“有红印怎么了?我身体强壮得很,身子骨好最重要。你看,我现在可是活蹦乱跳的。”

阿爹一脸震惊道:“云儿啊,你真的是变了,以前你可是最忌讳照镜子的。我们家里从不放镜子,这水缸我平日里也是盖住的,就怕你看到心里不自在。”

“阿爹,我虽是平庸之姿,但万不可妄自菲薄。我舒棠云此生定会勤勉不辍,困境不怯。”

温阑月此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身在居阳,当下逆境无奈,想要回到晖京困难重重。而自己既然重生在了舒棠云身上,那一定要为舒棠云好好活一回。

此后,她就是舒棠云了。

“咳咳咳,咳咳咳~”在舒棠云家里躺了好几日的男子,终于是醒来了。

阿爹赶紧去到他里屋的卧室,把人从床上扶了起来。

阿爹道:“哟哟哟,我的个祖宗,你可终于醒了!”

“阿爹,他可是好了?”舒棠云也走到阿爹身旁,看着床上的男子。

“云儿啊,你~~~记得他?”

舒棠云沉默凝视着男子,又回答道:“我~~~似乎~~~是有些印象!他是山里救回来的,他被人重拳打伤落到了水潭里。”

舒棠云的记忆她是一点没有的,故而只得装作是失忆了,不过山中之事她还是跟阿爹讲自己记得的。

阿爹深吸一口气,让男子靠坐在床上,又招呼舒棠云赶紧去端碗水来,对男子念叨:“你这祖宗,可算是醒了,要是在我家没气了可难到我了,都不知把你往哪儿埋。”

“请问~~~请问~~~这是哪里?”男子还很虚弱,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阿爹的衣袖。男子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来吧,你先喝点水,躺这都几日了,可一点没进食呢!”舒棠云端来清水递给了阿爹。阿爹赶紧给男子湿了湿嘴唇,让他先喝点水下去。

“我~我~我还活着,哈哈,我以为~我以为~我掉下山崖准是没命了。”

“先别说话了,好好歇着!我热了些小米汤来,你先将就吃些进去,你这刚醒来可不敢进食其他东西。”舒棠云去后院小厨房里端来了一碗小米汤,上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米油,香气诱人。舒棠云用筷子一点点挑起,慢慢喂给男子。

约莫两日后,男子才缓过劲来,也能正常进些吃食。阿爹让他养几日再走,现下身体还虚弱得很。

男子告诉舒棠云和阿爹,自己是来居阳县追踪一起佛寺纵火案的,他叫谢临。

阿爹似乎并不关心他是谁,只想让他身子好些之后赶紧离开。舒棠云也不大在意他。

又过了几日,谢临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阿爹便提起抬他之事。

“那日我女子在深山密林发现了你,又让大家抬了你回来,我们还欠着十几个人的力气钱呢!”

“谢临在此谢过大叔和姑娘,欠的钱是多少,我明日命人送过来!”

“这,明日你不来可怎么办?”阿爹反问。

“那我,把这革带抵到大叔这里。我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革带是我兄长赐予我的,用料不错,能值点银子。”

“当日我就是用你这革带给大家许下的口,这当了定能值些钱。抬你回来的人有十三个,我许的是一人一贯钱!”舒棠云笑着一边说一边把革带接了过来。

“谢临十分感激姑娘救命之恩,明日定会带着谢礼回来取我的革带!”谢临一边作揖感谢舒棠云,一边告别他们出门而去。

“总算是送走这活祖宗了!云儿啊,你好好歇息,阿爹明日去钓几尾鱼,给你做鱼汤豆腐,且得给你好好补补身!”阿爹边说边去后院忙活。

温阑月对舒棠云的过去十分好奇。

舒棠云,在这沽衣巷中能取这样的名字,必定也是受到家人珍视的。对于舒棠云的过往,温阑月一无所知,只能从阿爹的口中渐悉其事。

“阿爹,我的名字是你取的吗?”舒棠云来到小院,看阿爹正在制作药帖,上前好奇问起来。

“那指定是的呀,你娘亲当年喜欢海棠花,所以你的名字带了一个棠字。前院那棵海棠树也是你阿娘亲手种下的。在舒家,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又是从了云字的,我和你阿娘便给你取名棠云。”舒元修停下手中的药碾,拉着舒棠云坐到边上的石条凳上,想要多给她讲一些过去的事。

舒棠云此前这一趟受伤后似乎失忆严重,前几日请了钱婆来画符,似乎真的起了些效,见女儿这几日成天询问自己过去的事情,舒元修甚是欣慰。

“阿爹,我娘亲是怎么去世的?”

舒元修微微仰头看了看天,眉头紧锁,良久才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你五岁那年,居阳县闹过时疫,好多人都没有熬过去。你娘亲你阿爷他们,都染上了疫病不治而去。最后就剩我们父女俩活了下来。”

“那我阿娘是怎样的人?”

“你阿娘啊,可好的人。这沽衣巷的旧识们,无一不夸赞你阿娘的,贤惠能干还长得极美。哈哈哈,你阿爹当初可是运气好让你阿娘看上了。”舒元修说起自己的妻子满心欢喜,眉梢的皱纹堆叠得更深了。

“那阿爹明日你带我去给他们上香吧,我想去看看他们!”

“我们是居阳县青牛镇的,要回去且得走上两天。等明年中元节到了,阿爹带你回去给他们上香。”

“我们不是沽衣巷的人,那这房子?”

“这房子是你阿爷置下来的。你阿爷以前在县衙做过事,又会烧瓷,有些积蓄后便置办了这房子。可不止我们现在这几间,后面还有一处院子,那还有几间旧屋。”

“那舒棠云,哦不,那我之前是什么样的人?”温阑月已经在慢慢适应自己是舒棠云,有些时候仍旧会恍惚。

“云儿,你十岁之前脸上是没有这印记的,十一岁突然就长了出来。当时我寻遍了居阳县的大小医馆,都没有人能治得了。后来我便去找了师父学了些医术,不过我师父也只是个游医,我学得这点子东西,呵呵,自然是没有办法治你的脸。不过这些年也算能靠着手艺混口饭吃,平时走街串巷,也出出摊,够我们俩吃穿用度的了。”

温阑月觉得此时自己就是舒棠云,在阿爹讲到为了女儿做的种种,鼻尖上酸楚凝聚,她努力控制眼泪不要滑落。

“阿爹,我不在乎脸上的印记,你也不必在意。我此前就认识一位神医,学了不少东西。虽然其他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但神医亲授我的技艺我全记在心里了。”

舒元修的眼睛陡然睁大,眼神里又是疑惑又是惊愕,突然起身笑起来大声问道:“是真的吗?云儿!你都学了些什么?阿爹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阿爹,我去拿纸笔写几个方子,你且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