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来自深渊的凝视

玩过一局,大家皆感疲惫,遂稍作歇息。

“珠儿用黄豆芽捣碎,添以芝麻、香草、陈皮、薄荷叶等上百种辅料吊了更为雅致的汤。以此汤熬煮银耳燕窝粥,有清肺降火、养颜养容之效,正合这天高气爽的秋季,像马皇后、如梦姐姐这般的人物享用。”

“如此说来,确实浓稠许多,怪不得是吊了素汤,竟比宫廷御厨做的斋饭还要精细不少。”马皇后夸赞道。朱栩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心中知晓她这话虽有恭维之意,却也不无道理。珠儿虽精于厨艺,却是他手下股票分析师里运作上涨最猛的一位。平日里着急起来,炒个鸡蛋都能糊锅,这般急躁的脾气,大抵离真正的大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所擅长的,是那种万无一失的菜品,比如这炖煮吊汤一类,火候大小稍有偏差,炖得软烂些也无妨。

当然,更高端的炖品朱栩也需要更精准的火候控制,珠儿毕竟年幼,此刻的厨艺火候却是不足的。

有喜便有悲。

李玉食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走上前来,接过珠儿递来的白瓷汤盅,问道:“这汤吊了多久?如此浓稠,怎的看着比肉汤还要味浓。”

“黄豆芽吊的汤本就比肉汤浓郁些,一个时辰还是几个时辰,今日宴会事务繁杂,我得空便添些水,想来应是不影响口感的。”

李玉食轻轻摇头:

“确实不影响口感,只是可惜了这好食材。”

道衍一瘸一拐地走来,朱栩原本还担忧老和尚会否在蒋瓛的毒打下落下什么病根,然见其神态自若,仿若无事,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广智,出家人当四大皆空,怎可与一位姑娘计较长短。去,用珠儿姑娘吊的汤,煮一锅四鲜贡果汤来,咱们法华寺的香火可全仰仗你往里面诵的那些佛经呐!”

“师傅,何为四鲜贡果?您之前只教过我用啤梨炖汤......”

“莫要胡言,为师明明教过你,诸多法子皆是相通的,关键在于一个‘鲜’字。这回你可要记好了,乃是北洲红苹、南洲龙眼、西洲马蹄、东洲蜜桃,广智,可莫要记错了。”

李玉食双手合十,应诺而去,不多时,便将素斋呈上,请在座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一一品尝。

这素斋,于平民百姓眼中或许不及大鱼大肉,但实则更考较火候与技艺。

马皇后向四周挥手示意:

“诸位暂且莫急着用膳,且随道衍大师口诵佛经,心静之后,再行品尝,此乃一种修行。”

道衍依言诵了一段波罗蜜多心经,就连老朱都沉浸其中。

众人照做,果然心平气和不少,连肠胃都觉舒适许多。

又玩过几轮,天色渐晚。

池塘中,湖光月色相互交融,余霞尚未散尽,落满秋红,枯黄的荷叶尚未安排人手清理,众人皆赞此为一桩风雅之事。

“太子病重,胡惟庸,你身为当朝宰相、太常寺卿,如今太子病重初愈,无法与会,便由你来为此会作序吧。”

朱栩与朱棣对视一眼,按理说,皇长孙接替朱标处理政事已有一段时日,太子之事应由他代劳。此次皇上钦点宰相代劳,看来并非相权压过皇权,而是对朱允炆的信任有所削减。

朱棣冷哼一声。

朱栩将折扇搭在手臂上,腰板挺直,看似在欣赏荷塘月色,实则暗中留意胡惟庸的神色。

整场下来,他与朱允炆始终未作交流。

胡惟庸提笔书写,暂且不提。紧接着,有司礼太监高声传令道:

“皇上御令,开宴!”

紧接着,正式的宴席开场,一百零八道大菜依次呈上,珠儿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毕竟这关乎日后的经营门面。

柳如梦安排了歌舞、乐师,也算平常。

但仍让蒙汉两族以及各地来的藩王大开眼界。

随着胡惟庸笔走龙蛇,“洪武二十四年秋,北元降将那哈出进京朝拜,兼有大食、爪哇、琉球、安南……圣上龙心大悦,特批如梦酒楼承办国宴,钦此!”

那哈出脚步虚浮,摇摇晃晃。朱棣正听道衍大师讲经,朱栩在隔桌劝柳如梦少饮些酒,她与珠儿拼酒,大抵是触动了心事,经历了一回大喜大悲……

胡惟庸收笔之际,那哈出竟晃晃悠悠地爬上了桌,而后人事不省。

不知从何处忽地刮来一阵邪风,将四周软烟罗的油纸伞吹散至空中。

哧哧作响!不少伞面被树枝、檐角划破,又飘然而落。

漫天飞舞的油纸伞,大多伞面破碎,这些伞本是用作装饰。

这原本寻常的景象,却令朱栩如遭雷击。如梦酒楼已做了周全安排,蒋瓛也加派了众多人手,理应不会有任何差池。

朱栩上前,轻轻摇动那哈出,探其鼻息,触手冰凉,竟似已死去多时。与上次不同,此次他仿佛感觉到有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在冷冷注视。

朱棣见朱栩神情异样,走上前来,轻轻推了那哈出一下,那哈出随即倒地,其肌肉竟已僵硬。

在他的喉头,赫然插着一枚钢针!

鲜血顺着后背淌落,漆黑如墨。

朱栩刚欲嘱咐朱棣莫要碰触那哈出,众人皆看得真切,正是在他二人靠近后,那哈出方才倒下,其背后也才出现那枚钢针!

胡惟庸面无表情,朱允炆赶忙命人通知蒋瓛,带着来生、秋菊以及太子府的一众人员维持现场秩序。

“诸位叔伯,稍安勿躁!请莫要离开原位!”

几番呼喊下来,朱允炆气力不支,连连咳嗽。

朱栩知晓他那日所染风寒尚未痊愈,只是强打精神出席宴会,若长此以往,劳心劳力,又有这病根,怕是要步朱标后尘。

“先生!你发什么呆,快看屋檐上。”

哐啷一声!

柳生十三郎丢下一人,此人面目狰狞,不似中原之人。

“你竟还敢来!”

蒋瓛一脚踹开大门,带着一队锦衣卫,嗖嗖几声,将柳生十三郎围在当中。

朱元璋怒目圆睁:

“蒋瓛何在!”

“臣在!”

“速调禁军,全城搜捕凶手,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喧哗声戛然而止,全场众人,皆是朝廷重臣、皇亲国戚。宋启贤一屁股瘫坐在地,“这回可真完了……”

珠儿一把拎起他,揪着耳朵扯了起来。

朱栩大声喊道:

“柳生兄,快走,此事并非你……”

无数张金色大网朝柳生十三郎罩去。

“收网!”

随着蒋瓛一声怒喝,任凭柳生十三郎施展百般手段、抛出各种暗器,越是挣扎,网收得越紧,最后呼吸困难,喘着粗气。

蒋瓛怒不可遏,喝道:“往死里收!”

“蒋护卫,手下留情!”

朱栩高声呼喊。

朱元璋大步向前,身旁瞬间围上数十名大内高手,银甲金盔,金瓜禅杖,严阵以待!

朱元璋一把抓起朱棣,扔到一旁,“给我拿下!”

一众侍卫金瓜下压,将朱棣按在地上,只待手起杖落,便是铁打的身躯怕也得散架!

紧接着,朱元璋怒视着朱栩,朱栩站在原地,与他对视,原本微微颤抖的双手,此刻反倒镇定下来。

并非他毫不惧怕,而是此刻心中思绪翻涌,无数念头齐齐涌现。朱栩这人,越是身处危急关头,越能展现出超乎寻常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