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抵是病了……”
江隗目光茫然,但见周遭空间狭窄。
右首像柜台,左首有积满灰尘的木柜,分出一层层隔间。
他看着木柜出神,觉得有点像前世中药店的药柜,抽屉里面装着药材。
为什么说前世?因为他好像穿越了。
“商王朝,骨灰堂。”
江隗刚从凳子边站起,此刻又颤颤巍巍坐下,一边揉着太阳穴,整理莫名多出来的记忆。
商王朝,永寿三十七年。
是年,国事糜烂,朝廷腐败,内忧外患,路有冻死骨,野狗可欺人,可谓民不聊生。
这个世界不只有人。
人神同存,双帝共理人间。
然权力渐渐失衡,人族势大,永寿十三年,人族意欲屠神吞权,独领天下,怎奈天不遂人意,人族大帝举兵期间,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异雷从天降,妖魔滚滚来,竟是外族入侵。
而今,双帝因外敌再次联手,只是破境难重圆,世人皆知人神分治,互有矛盾。
格局一破,最倒霉的是百姓。
妖魔横行,鬼祟丛生,加之朝廷内部动荡,互相忌惮,故而妖鬼难灭,游行人间。
如今数年过去,妖鬼没有往日的嚣张,却仍时常出现。
百姓日防夜防,防不住那妖鬼之力。
各大城镇人口数量锐减,唯京城人满为患。
双帝坐镇京都,外力难侵。
江隗人在东南一隅,距京城万里,掌管一家店铺,只是做的生意让目前的江隗都有点心惊胆战。
此店铺,号骨灰堂。
何为骨灰堂?
人族大帝起兵前的商王朝日夜祥和,国泰民安。
不知有谁带起的传闻,说肉身乃污秽,生前人须得依托,死后便要焚化,否则转世将会变成牲畜。
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人相信了这则谣传。
若亲人离世,便会花重金请焚尸人火烧残躯,棒敲断骨。
待到只剩一坛骨灰,此事便成了。
时逢朝廷下令,瘟疫横行,亡者不可入土,须得经朝廷批验后焚化,且骨灰亦不能下地,以免污染了水源,必须放在家中。
二者结合,商王朝慢慢有了火葬之风。
然而太平盛世也有鬼神之说,纵是亲人骨灰,放在家中依旧有人害怕,故有商人看重这一点,开设骨灰堂,专门收纳骨灰。
江隗的父亲,便是这样的创业型人才,算头一批开设骨灰堂的人,日后有许多骨灰堂林立。
短短几年,骨灰堂已是受朝廷点头的正经生意。
要说骨灰堂的营生,倒也简单。
外人带骨灰来时收一笔文钱,方可永久保存。
若有人趁佳节来看望,便将骨灰坛子拿出来,受子嗣供奉,再收一笔文钱。
商王朝重视书风,家中若有长者亡故,逢年过节子嗣定要祭祖,否则会惹人戳脊梁骨。
因而真情也好,假意也罢。
每年往骨灰堂祭祖的人不是少数。
尤其清明春节,更是门庭若市,端的是热闹,后来者挤都挤不进去。
不过毕竟做的死人生意,受诸多忌讳。
各大骨灰堂不会过分收钱,至多保口饭吃,存余不多。
江隗的骨灰堂自然一样。
谁料想数年之后,天下大变。
诸百姓难保性命,哪里还管得什么书风?
别说焚化,路边时常会有无人认领的尸体,入土为安几个字都成了奢求。
乱世时分,最重要的就是保命。
诸骨灰堂无人问津,日渐衰落。
时至今日已倒闭无数,另寻活计。
江隗运气太差,其父没有挺过动荡,匆匆离世。
时年他才十一二岁,哪懂得什么赚钱的行当,唯守着一间空空荡荡的骨灰堂,省吃俭用过活。
父亲离世,距今已过去三年。
江隗典当了所有能当钱的物什,凭借家中存余,勉强苟活到了今日。
其间设法做工,无奈身体病弱,年纪又小,干不得体力活,旁的活又不会。
整整三年,没赚几个银子。
到了今日,终是挺不过落魄。
这不,一个人在骨灰堂的柜台前一命呜呼。
江隗想到这里,看了眼柜台,上边有一纸小册,还有剩下三分之一的烙饼,其上有牙印,以及斑斑点点的霉菌。
想来这少年临死前还在啃。
江隗摸了摸骨瘦如柴的胸膛,目光复杂。
为了活下去那个少年已经尽力了。
“真是个阴间世道。”
江隗内心轻叹,目光落在骨灰柜,脊背莫名发凉。
记忆中骨灰柜的确是用中药柜改的,只是里面装的不是药材,而是亡者的残留。
他下意识远离少许,骨灰堂落魄后无人问津,不只是没有生意,以往存放的骨灰也没人认领。
里边,满满当当都是骨灰!
“再这么下去,我也得死。”
江隗来不及回想少年的人生,更无暇惊恐,身体的虚弱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他快死了。
真是地狱开局啊。
江隗尽力冷静,家中的粮食只有三分之一张霉饼。
吃是吃不得了,就那霉菌的覆盖程度,吃了也得死,但除此之外这间骨灰堂可谓家徒四壁,总不能吃骨灰吧?
他渐渐有点绝望,这怎么破?
“也罢……”
江隗思来索去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唯有在叹息中看向柜台上的另一样物品,那是一纸小册。
摸起一看,封面赫然写着《正一纳元法》。
江隗目光闪动,妖鬼降世的那些年,百姓死伤惨重。
朝廷人手不足,为了让百姓多少有点自保能力,朝廷将人族的修行之法散往人间,这正是其一。
基础修行法种类颇多,分到百姓手中各有不同。
寻常人修炼可以增强体魄,纳元化血。
正一纳元法,修之可以步入修行初境。
“我记得朝廷有说,凡是修行至初境巅峰,可找当地官府,届时会有人引荐。”
江隗大致明白了上边的想法。
原本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性命之危。
朝廷为稳固统治,固然有修行之法,却不会告知平民百姓。
而今人人自危,朝廷也很有压力,不得已将基础的修行之法传遍天下。
若有人展露天资,方能成为朝廷的力量。
“这朝廷倒是懂得玩弄人心,真有人修行至初境之巅,哪里愿意就此止步,而想要更进一步,就得找朝廷,不过天地广大,总会有人心存异心。”
江隗稍作分析,古往今来几个强者会那么听话?
除非有能者压制,否则很难一心忠诚,何况这是修行者的世界,大概没有有才者的说法。
能者,想必单指实力。
而后他摇了摇头,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他心中好奇,开始观看所谓的修行之法。
前世可没有这般奇妙之事,临死前饱饱眼福倒也不差。
至于修行……
他前身天生病弱,又吃不饱穿不暖。
修行步步艰难,可谓天赋奇差。
如今更山穷水尽,恐怕依旧难以寸进。
他暗叹一声,将小册放到一边,只觉得头疼,这等入门的修行法多半不能救命。
只能望向门外,但见夜色静谧,漆黑如墨。
“嘎吱……”
江隗刚想出门看看,突然传来一道开门声,顿时心头一突。
若是还有妖鬼来袭,这玩笑就开大了。
不过看到进来是一道人影,江隗稍松口气。
那是一道较为瘦弱的身影,显然是个女子。
仔细一看,女子年龄不小,有股独有的气质,大概已为人妇。
衣着很素,出身不会很好,倒是那脸庞,让江隗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无甚妆容,却称得上漂亮。
只是,为什么有人来?
江隗记忆中这些年来骨灰堂的人屈指可数,而且来得几乎都是读书人,乱世仍有几分骨气,不愿让亲人惨死荒野。
江隗再看,见得妇人怀中抱着一个酒坛。
他目光闪动,已经猜到坛子里装了什么。
“有人在么?”
妇人声音有点颤,似乎不敢踏入门梁。
“在。”
江隗缓缓起身,内心波动,可算见到一个活人。
妇人却吓了一跳,只看到一具枯骨般的矮小身影忽然从柜台后面站起,鬼叫一声:“妖、妖……”
屋内并未掌灯火,仅有月光少许。
江隗这具身体十三四岁,营养不良,极为瘦弱,几乎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月光下的影子十分瘆人。
“你不要怕,我是好人。”
江隗咳嗽一声,用这具身体说话都略有费力,不过他能体会对方的心情,声音温和。
妇人这才冷静了一点:“你、你是?”
江隗泛出笑容:“我是这家店的掌柜。”
“原、原来是小掌柜。”
妇人站在门口,送了送怀中的酒坛,“小女刚想敲门,没想到一推就开了,这才叨扰了小掌柜,不知你们、你们这里还收骨灰么?”
“收的,价格便宜。”
江隗心下乐了,这会对骨灰的一点惧怕也烟消云散,果断称是。
“这是我相公的骨灰。”妇人略有紧张。
“拿过来吧。”
江隗有想上前迎客,无奈身体虚弱,只得假模假样地招手。
妇人依言走到柜台,目光不断往四周瞟,默默将酒坛放在柜台,呼吸不知不觉变得很轻,肉耳几乎听不见。
江隗看见酒坛外壁沾有泥土,结合妇人衣上的残留,不难推测这酒坛怕是妇人从土里挖出来的。
这妇人怕是没说实话。
不过他暂时管不了那么多,权当没有看见。
“坛子放在这,留下钱就能走了。”
江隗什么也没问:“这时日谁都不容易,就收你十文吧。”
“这么便宜?”妇人一脸意外。
殊不知这个价格远低于骨灰堂的均价,江隗记忆中也有价格,只是江隗不想这单来之不易的生意出问题,所以才报了一个最低价。
要不是他不太知道目前的物价,还能更低。
他这会的想法只有一个,填饱肚子。
至于骨灰堂,他没想经营下去。
先不说吓不吓人,主要赚不到钱。
填饱肚子,然后开润,再稍微摆一摆。
江隗是穿越来的不假,但他心里门清,鬼知道是不是每个穿越来的都是主角?
乱世时分,他这把瘦骨头还真干不了什么。
能润就润,能摆就摆,暂时先稳定活着。
“乱世有亲人离世,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江隗善解人意道:“对了,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给我买些吃的,我这会将你相公收进去。”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骨灰柜。
妇人深深看了江隗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点头离开。
江隗则一动不动,刚才只是找个由头,他的状况比想象中还差。
要还有力气动,也不至于叫妇人去。
少顷。
妇人踩着月光回来,手里捧着两个黄馒头。
江隗略有尴尬,笑了一声:“这么快,那你先放着吧,我待会在安置你相公。”
“不着急。”
妇人比之前平静了很多,露出一丝笑容:“小掌柜先吃着,待会再弄也无妨。”
她又摸出一串文钱。
“外边的小店都关门了,那是自家做的馒头,这些是收留我相公的钱,请小掌柜收下吧,以前我来过骨灰堂,没见过那么便宜的。”
“这使不得……”
“小掌柜收下吧,世道太乱,谁都不好过,你多收些,我也更放心,只要你好好待我相公就好。”妇人笑得温柔。
“那好,多谢了。”
江隗心知妇人是看出了自己的窘境,没再推辞,内心颇为温暖。
“以后你家里若还有人离世,都可以送来。”
他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太好,咳嗽一声,没再多说。
妇人怔怔看着江隗,而后桃花似地笑:“小掌柜人真好,跟我家相公一样。”
江隗食指抓了抓脸,怎么听起来有点怪?
妇人眼里似有黯淡,忽而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打扰小掌柜了,小掌柜吃好后将我家相公妥善安顿好就成,是了,小掌柜万事小心些,若是有什么变故,随时来寻我,我带相公回家。”
“小心些?”
江隗觉得这说法很奇怪。
妇人像有点犹豫,声音压低了:“我家相公,这两日出了点邪门的事情。”
“哪里邪门?”
“我好像……看到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