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爱是热乎乎的

“恭喜,有喜了。”

伍萍芝在医馆里听见大夫说出这句话,有点恍惚。

她有孩子了?

伍萍芝不敢相信,走出医馆时思绪晃晃悠悠。

她有了孩子,她和申建有了一个孩子。

那这算不算是一个家?

家?

那什么是家呢?

自有记忆起就被养在地窖里,看着爹带一个又一个女人进来,又一个又一个的把她们打晕带走。

她们有的说官话,有的说着伍萍芝听不懂的方言。

有的会写几个字,伍萍芝就跟着她学,先写了自己的名字,又跟着念了几句诗。

后来这个女人被爹带走了,爹说她会读书,买了个好价钱,那晚伍萍芝第一次喝到了肉汤。

肉汤真好喝啊,可伍萍芝那晚怎么也睡不着,她想着女人说的,外面有花,有树,有热闹的集市,还有爱。

“什么是爱?”她听见自己问女人。

“爱呀,”女人仰头看向地窖潮湿的顶子,“那是一种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热乎乎的。”

“有了爱,就有家了。”

伍萍芝不懂什么是家,更不懂什么是爱,再问女人时她却摇摇头不肯多说了。

“你要是想知道,我再教你写两个字。”

她们在泥墙上一笔一划地刻着,伍萍芝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叫希望。有了希望啊,后来的人就有动力追寻外面的爱了。”

这些字迹没过几天就被老伍发现,不由分说把伍萍芝狠狠打了一顿。

“快逃?”老伍卯足力气,把手里的鞭子甩在伍萍芝干瘦的背上,“谁教你写的!”

伍萍芝被打了一顿,昏死过去,再醒来的晚上,面前就摆着一碗肉汤。

老伍蹲在她面前,狰狞地笑:“你不是爱跟那娘们写字吗,来,把她的肉吃了,以后你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伍萍芝没有动,只盯着碗哭。

“吃!不吃今晚就把你也炖了!”

自那天以后,伍萍芝再没和地窖里的女人们说一句话,但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想要宣泄的出口呢?

她开始在墙上刻那两个字,没日没夜地刻。有的女人看见了,会跟着她一起刻。起先老伍看见会毒打她们一顿,后来也就懒得管了,只是让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清理掉。

是啊,男人。

伍萍芝记得女人说过,家是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伍萍芝记得老伍管这男人叫申建,她偶尔尝试着和申建搭话,但申建从不搭理她。

那一晚,申建和老伍打起来了,两人气冲冲地下到地窖里,看见伍萍芝和两个被拐来的女人又在刻字,气急败坏地给了伍萍芝一巴掌。

伍萍芝被甩到地上,眼睫覆着脏泥。

爱?她想知道到底什么是爱。

她看见申建把老伍的头嗑在墙上,老伍晕了过去,申建拿着斧头想动手。

她站了起来,在申建诧异的眼神里,夺过申建手里的斧头,一下下砸在老伍的脸上。

血肉飞溅,罪孽横生,可伍萍芝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每一次砍在老伍脸上时,她便似看到了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

“他死了。”申建在一旁说,伍萍芝也累极,再也举不动斧头。

两个女人缩在墙角,看着他们俩瑟瑟发抖。

“她们看见了。”申建冷漠地说。

看见了?他们看见自己弑父了。

伍萍芝踉踉跄跄地过去,她想要家,她想要爱,她不要有任何东西阻碍她。

头上唯一的木钗被插进一个女人的胸膛,又被拔出来,然后插进另一个胸膛。

脸上,身上,全是血,是热的......

但是,爱不正是热乎乎的吗?

申建开始教她生活,然后伍萍芝卖掉了第一个女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她开始学着父辈的样子,把女人们关进地窖,看她们在地窖里砸墙,求生,只觉得这是爱的赞颂。

没了老伍,她和申建之间不知道怎么分配卖女人得来的钱,于是她让另一个人入了伙,她说她叫如。

如没有被卖到青楼,在老张家安了家。伍萍芝有一次去看她,发现如的肚子鼓了起来。

“萍,我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是伍萍芝第一次看见这么柔和的眼神,这就是完整的爱吗,她想着。

现在,她也有爱了。

她和申建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孩子,这不就是家,这不就是爱吗!

她想告诉申建,在他们经常因为生意碰头的南游庵厨房里,伍萍芝听见自己说:“我们以后不要做这个了,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吧。”

她想告诉申建她怀了他们俩的孩子,可等来的只是暴怒的男人,和勒紧自己喉咙的麻绳。

“我怀......”

————————

伍萍芝未说出口的遗言,现在经由方季白的嘴告诉申建,她只觉得荒唐。

申建愣在那,大脑缓慢迟钝。

“那死女人还怀了老子的种?”说完他脸色又变得狰狞,“老子就说她没安什么好心,原来是自己偷偷留种,早知道老子那天就不应该碰她!”

他已经无可救药了,甘竹纤细的眉头狠狠拧起来:“你还是人吗?”

“人?”申建讥讽道,边往方季白所在的门口退,似乎不把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放在眼里。

“做人有什么好的,做人能吃香的喝辣的吗!”

他退到方季白面前,发着抖的小尼姑被他挡在自己面前,他对方季白吼:“给老子让路,不然连你一起杀!”

方季白没有动,只淡淡地看他:“我换她,你挟持我,我是刑部官员,挟持我比挟持尼姑好用。”

申建眼睛转了转,又上下打量着方季白那比小尼姑胖不了几斤的小身板,最后同意了。

“季白!”甘竹着急,朝他们走了两步,又被申建喝止。

方季白任由申建粗砺干裂的手掌按在自己肩头,小尼姑得了自由,连忙跑走。

申建一只脚已经踩上了门槛,想用力把方季白往自己怀里带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这瘦巴巴的小女孩,竟然比千斤秤砣还难拽动!

不等他反应过来什么,方季白脚尖一扫,那力道逼得申建不由自主跪下,膝盖狠狠磕在砖地上。

剜心一样的疼,申建没来得及喊出来,又感觉一只铁钳按住了自己后脑,逼着将脑门又撞向门槛。

只一下,申建就被方季白撞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