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县长家不在县府家属院,而是在县一中家属院,因为他爱人常正兰是一中老师。
整整齐齐十二排平房,用红砖隔了院墙,每家每户三间屋,外加门口一侧的杂物间、茅厕,算是红宁县干部职工家属院的标配。
唯一的差别,就是领导家的独门小院里,往往会种一些粮食、蔬菜和花花草草,收拾得很齐整。
讲究些的,还会摆一个大鱼缸,开春后丢几尾鱼进去,就能赏心悦目好几个月,优哉游哉。
普通干部职工家也种菜,也养花、养鱼,给人的印象却有些潦草,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这一差别,曾经让陈春年困惑了很多年。
直到今天踏进梁县长家的独门小院,他恍然大悟:‘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别,其实是心境。’
通俗来说,就是领地意识。
再通俗一些,就是在人家的潜意识中,大到一个省、一个地区、一个县,小到一个衙门、一座独门小院,都是他们的领地,自然不会允许脏乱差。
百姓人家则不同,潜意识中,自己特么就是一只勤劳可爱的打工蜂,打工蚁,打工人。
在这种心境下的人,就算是在自己家的独门小院里种菜养花,往往都会有些漫不经心。
上一辈子,曾有一位老食客喝醉了酒,背诵了大半夜的卡夫卡小说,陈春年却只记住了一句话——
因为漫不经心,人类被特么的逐出了天堂,因为漫不经心,人类特么的回不去了……
“这就是小陈、小张啊?”
就在陈春年一晃神间,中间堂屋里出来一位三十六七岁、白净素雅的妇人,笑弯了眼:“果然是两条好汉,怪不得能让我家小妹小弟赞不绝口呢。”
“小陈,你的个子应该一米八以上吧?”
陈春年笑答:“一米八三,傻大个儿。”
县长夫人笑眯眯说道:“西北有高人,一米八三整,仗义屠狗辈,羞煞读书人呐。”
“小陈,小张,谢谢二位救了我三妹和小弟,今天略备薄酒,聊表谢意,可不要拘束啊。”
不愧是语文老师,县长夫人,出口成章,应该和老爸陈老师能谈得来……
陈春年心中感慨,脸上露出一抹年轻人应有的拘谨与腼腆,却又不失大方的点头笑道:“大姐您过奖了。”
张大元没出息,吭哧吭哧憋红了脸,愣是没挤出一个屁。
常老师掀开门帘:“赶紧进屋,外面冷得很。”
陈春年客气一句,便进了屋。
在这种家庭做客,你越是拘束客气,就越显生分,即便沾亲带故的都不会太过亲近。
“大姐,我自己卤了点肥肠,请您尝尝鲜,可别嫌弃啊。”
进了堂屋,陈春年将手中的食盒、卤料包递过去,咧嘴笑着:“还有我家祖传的卤料包,我给您也带了几包,大姐炖肉时也可以用,尝着好吃了,回头我再送些过来。”
常老师接过食盒和卤料包,笑道:“哎哟这多不好意思,你们是我们老常家的大恩人,咋还这么客气嘞。”
说着,她转头吩咐一声:“正萍正邦,还不给客人泡茶去。”
常正邦如一杆枪,泡茶的动作很生硬,显然还没学会迎来送往那一套。
常正萍略好一些,不过,也就比弟弟略好一些,笨手笨脚的就连她大姐都看不下去了。
“我这大姐当的,都快成老妈子了。”常老师笑骂一句,干脆自己动手泡茶。
县长夫人亲自泡茶,这让张大元受宠若惊,几次都想站起来帮忙。
不过,瞥一眼稳如老狗的陈春年,这货放弃了。
果然还是太嫩了…眼瞅着屁股一扭一扭、坐立不安的死党,陈春年暗自好笑。
人这一辈子,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县长家怎么了,县长夫人怎么了?
在你没有足够的潜力和实力时,就算你掏心掏肺的去巴结,去讨好,人家根本就记不住你的好。
所以,顺其自然吧……
“大姐,我姐夫呢?”
喝了几口茶,说几句闲话,常正萍突然问道:“不是说好了要请小陈、小张吃饭吗,怎么不见我姐夫?”
常正兰甚是歉意的笑道:“还说呢,本来说好的一家子吃个团圆饭,结果,半个小时前接到通知,说要开会,你姐夫外套都没穿就走了。”
常正萍‘哦’一声,转头看向陈春年:“小陈,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啊。”
陈春年故意松一口气,笑道:“领导不在更好啊,我这人胆子小,脸皮薄,见了领导就腿抽筋。”
常正萍‘哦’一声,剑眉微挑,道:“你胆子小?脸皮薄?”
陈春年:“嗯呐。”
常正萍呵呵笑了。
可能出于职业习惯,她正襟危坐,眉头微皱,用一根手指轻轻叩击着沙发扶手:“陈雪晴,女,23岁,待业青年,打架斗殴伤人22次,偷鸡摸狗17次;陈春年,男,22岁,待业青年,打架斗殴伤人33次,偷鸡摸狗25次,调戏妇女1次。”
“你说你胆小、脸皮薄?”
陈春年瞪着两颗大眼珠子,喊一声冤枉:“谁调戏妇女了?没有的事,你胡说,你诽谤!”
常正萍指着自己的鼻子,转头看向弟弟常正邦:“正邦你是证人,今天下午3点55分在红宁县陈家巷17号,陈春年是不是调戏过我?”
常正邦尴尬摇头:“三姐,人家跟你开玩笑呢。”
常正萍脸色不善:“好人能说那种话?能开那种玩笑?”
陈春年:“……”
马丹的,怪不得二十五六岁了还没嫁出去,女刑警堪比后世的女博士啊。
他摸一把新剪的毛寸,咧嘴笑着:“你这人咋跟我妈一样,开个玩笑就当真了?看来,咱二人的八字不合,幸好不是两口子……”
常正萍一拍茶几,剑眉倒竖:“陈春年,你给我老实点,谁跟你开玩笑了?啊?别把你的流氓习气带到我家来!”
“……”
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女刑警几句话,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常家姐弟,陈春年、张大元俩二货,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的不知说什么好。
尤其是常刑警本人,话一出口,其实就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不知为什么,她一看见陈春年混不吝的样子就来气,就上火。
好像她跟这个家伙,还真有些八字不合……
“你这死女子,咋说话呢!”
县长夫人常老师反应快,骂一句妹妹,转眼间就笑眯了眼:“小陈别往心里去,我们一家子当兵的,少教养,尤其是常正萍这死女子,当兵回来当刑警,瞧瞧,现在都野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常老师过来给茶碗里续水。
张大元赶紧起身道谢。
陈春年却笑了笑,起身就走:“常老师不好意思,我还得回去卤肥肠,这两天事太多,已经耽误了不少生意。”
常老师极力挽留,常正萍绷着脸不吭声。
常正邦则一个箭步冲过来,十分熟练的扭住陈春年的一条胳膊,怒道:“不行,你不准走!”
说着,这货转头看向自己的三姐,直戳戳说道:“三姐,你必须给陈春年同志道歉!”
常正萍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话。
不料,陈春年却抢先一步咧嘴而笑,甚是洒脱的说道:“呵,没事没事,我真的要去忙了。”
他扳开常正邦的手指,温言说道:“常公安,请您松手。”
“我一个个体户,小商贩,卖猪大肠的厨子,红宁县的一混混,实在不敢高攀。”
说着,他大踏步出门,扬长而去。
张大元暗赞一句‘卧槽、牛逼’,屁颠屁颠跟上:“小年等等俺……”
……
梁县长家的堂屋里,常氏姐弟三人都傻眼了。
看看这事闹的。
常正兰黑了脸,目光幽幽,盯着一脸懵逼的妹妹常正萍:“常正萍,你皮痒了是吧?”
她随手捏了一根鸡毛掸子,淡淡说道:“站起来。”
“过来。”
“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