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谎了,我其实不叫肖冲。
肖冲这个名字,是几天前在听见「刁忌」这个名字时随便取的,毕竟取名字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也的确是「雕虫小技」了。
我从来都没有过自己的名字,或者说我们很难有自己的名字,也很难被人记住自己的名字——在这个世界里,很多人都没有名字。
他们是炮灰,是垫脚石,也可以是英雄。
而我们,也是幸存者,缩在这个角落里。
在居于福利院期间,我的身边总是跟着个孩子,在他的声音里我也没有名字,却有一个称呼,叫做「黄金球」。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取出这种名字的,但我却记住了他的名字,叫「常逸曦」,和他所取的名字一样,带着太阳的气息。
“黄金球,长大以后我要当消防员!”
“黄金球,长大以后我要当警察!”
“黄金球,长大以后……”
他真的很喜欢做不切实际的梦,又缠着我讲给我听,有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话真的好很多,和给我取的名字一样讨厌,甩又甩不掉,只能敷衍地回应道:“挺好的。”
我不是喜欢孩子的类型,也不是那种热心耐心的性格,我只是一个拖着一身伤,又不得不依附着福利院苟活着的普通人。
但是常逸曦就是喜欢缠着我,扯东扯西地聊着,又扯到我的眼睛:“黄金球,你的眼睛像星空哎!”
我有些诧异地用手指笼过自己的眼睛,透着眼皮感受着里面的弧度,眼睫轻颤:“为什么是星空。”
“就是带着一点蓝色,”常逸曦思考状道,“暗色却带着光?像是星空一样。”
我垂下了眼帘,没有说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星空,我想常逸曦也没有见过,我们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带着一层洗不净的霾,遮住了星光,也模糊了日光。
所以,他才会叫「常逸曦」吧?
代表着我们无力前往的幻想,是我们曾无数次抬头奢望着看见的景象。
“是黄金球的父母给你的「星光」吗?”
“即使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无奈地说,“能不能用「你」或者「哥哥」代替?为什么非要用「黄金球」呢?”
“因为「黄金球」代表着永远幸福啊,”常逸曦笑着说,“而且我喜欢金色,就像是之前看见的照片里的那种日落一样,金色的光漫天袭来,金到极致又成了白,边缘却是明亮的赤色……可惜,那些只是画而已。”
我轻轻地安慰道:“它们一定是存在过的,只是现在又离开了而已,说不定以后会回来的。”
“像我们的父母那样吗?”
“……嗯。”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不曾见过我的父母,常逸曦有名字,应该是有过父母的。
不过,我们现在都失去了他们。
或者说我们所见过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如果说有人一出生便有父母,那我们则是要在他们与父母相伴的时候去找「父母」,或者去认「父母」。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我们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孕育出了这样的我们?
我们是灾难的产物。
我们是悲剧的婴儿。
也许相比于「人」,环境对我们的塑造更加的残酷,我们相互依靠着,麻木地哭泣着,忘却了欢笑。
实际上,在第五次世界大战后,就没有人笑了。
经济萧条,物资匮乏,环境恶化,诸如此类的问题犹如一只冲天的巨兽吞食了大部分人赖以生存的资本,记忆藏匿在资本下的希冀。
我从未如此理解过「马太效应」,这个世界真的一直在从我们的身上掠夺着,哪怕我们不曾拥有过什么。
我们早已一无所有。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他们会为战争结束后欢庆?
明明在和平的时候,他们是那么地希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可看看现在呢?
他们在为自己本该拥有的「和平」而热泪盈眶?!
可惜我的生命被战争贯穿,未曾亲眼见过大人们说的「和平」与「繁荣」,却听过太多的悔恨,一开始还会跟着感慨,听到最后我只想笑。
“早知道就应该……”
他们永远都是这样,然后把那些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强行压在我的身上!!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战争结束了他们还在说,听得我生厌,恍惚间我觉得战争与否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毕竟我听了太多的「战争结束就好了」。
战争结束就好了,苦着几年就好了。
战争结束就好了,就可以找到父母了。
战争结束就好了,就不用担心温饱了。
……
战争结束就好了,所以你一定要努力活下来。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忍不住去想那些「死去」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却又在无数个「就好了」的包围中近乎窒息。
原来我只是想要活着,也这么难吗?
他们的话犹如一副绝美的画卷展开在我的面前,可惜我好像瞎了,我只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在逼迫着我们迈入绝境。
战争结束了,我们真的好了吗?
我抬头看了看福利院被围墙拦住的四角天空,突然开始思考一个在战争中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我该如何在合法的前提下,找到一份工作,再活下去呢?
福利院是收留无父无母的孩子的,可是我不可能永远都是个孩子,我必然是要出去的,可是出去了以后我该怎么活下来?
战争早就把我作为「人」的天性磨灭地差不多了,外面的世界在重建在继续,可是和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我的人生依旧是残酷的,漆黑的,不确定的,甚至是变本加厉,我曾最为痛恨的战争,现在想想,反倒是我最轻松的时候。
我几乎是一生下来就待在「战争」之中,没有人比我更习惯于如何在战争中抢到更多的物资,但我学到的这些东西,似乎不适应与在这个世界里生存。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失败啊。
“黄金球,”常逸曦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在想什么啊?你分心好严重啊……”
“欸?”我微微一愣,“是,是吗?”
常逸曦则是笑了笑,我回望着他,四目相对中他的下一句话让我又是一愣。
“话说黄金球,你相信「造物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