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未来,每一次动人的日落,静悄悄的白雪,春风过境时,所有的雨后天晴,彩虹挂在树枝,空气都像云一样干净。
我希望想念有声音,衣袖的风会邮递,贯穿四季抵达目的地。
我希望晚霞不眠,熏红无边无际的夜晚。
我希望在看不见的未来里,你都在。
说起爱情,目前是困扰二十世纪年轻男女一个重要的问题标杆。
赶不上以前,网络不发达的时代。听外婆讲过,六七十年代的婚姻,已经不像以前,打申请听从革命组织安排,婚礼成了联欢晚会。
但也不见得改善多少,民政局登记之前,双方最多见得着两三面,想要深入了解,婚后才得以机会。
第一面,媒婆揣着衣袖介绍,双方对了眼缘。
第二面,男方带些礼品前来探望,问候女方父母。
第三面,提亲,天地良缘,皆大欢喜。
最后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大摆宴席,来宾乐不可支,闹洞房,敲锣鼓,小孩子奔走在胡同巷子,仿佛力气用不完一样。
那时候一切都很慢,大家都有时间等待答案,藏在蒙上一层思念的月亮里,藏在缝补认真的衣袂里,藏在未曾相见每一次落了的花瓣里。
那时候爱情洁白的像云,干净的如同一溪湖水,那时候说好一生,就真的是一生。
有次学校假期,千辛万苦回到家乡,满是霜痕,冻得鼻涕嗖嗖,小脸红扑扑的,朝手心哈几口热气,电话突然响了。
老康语气焦急:“快来二辉家!出大事了!”
我一头雾水,但还是放下行李,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到了之后,房间内出奇的安静,熟识的人差不多都在,二辉坐在床沿,低着头沉默不语,我左右看看,问:“发生什么事,怎么了?”
老康说:“等会喝酒。”
我一愣:“这就是你他妈说的大事?老子前脚刚到家,鞋都没换,脚指头缝都是臭的!”
老康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走出屋外,贴着我的耳边,悄咪咪地说了几句。
之后我回到房间,指着二辉,大喊:“晚上喝酒!你请客!大伙该给父母打招呼的打招呼,该给媳妇请假的请假。”
二辉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大喊:“凭什么?难过的是我!”
我说:“那我们喝,你滚。”
那是场劝分局,在二辉房间内举行,因为他屋里有煤炉,能够给冰冷的啤酒裹上一层薄薄的暖意。
把煤灰扒出去,加两块蜂窝煤,刺骨的空气还没靠近,便已经融化,温暖的如同夏夜。
酒局的起因很现实,那时候大一,这种现实距离我还很遥远。
二辉和他女朋友月月吵架了,闹得很凶,哪怕隔着电话,我依旧能够想象得到,倘若面对面,指定少不了俩耳光。
彩礼没谈妥,在一起五年,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女方父母伸手就要十八万八,不然没商量。
二辉认为,如果你铁了心想跟我在一起,一定会尽全力的说服父母,而不是因为这件事情,隔三岔五地吵架,最后反而闹得不欢而散。
月月却认为,我有个弟弟,最近也在筹备婚事,父母亲各种向我施加压力,为什么你不能替我想想?每次你都找借口,不管我的委屈,我有好几次了,哭到天明,醒来没有你的消息。
二辉在电话里说:“我没有考虑你?你放屁!”
月月说:“你有吗?”
二辉说:“你再仔细想想,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
月月说:“是,我承认,你对我很好,世界上除了我父母,没有第二个人像你一样对我好了,可每次吵架,难道你就不能往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我很累的。”
二辉说:“我也很累。”
月月说:“那就这样吧。”
我问二辉,这算分手了?他没说话,轻轻嗯了一声。
旁边人开始起哄,分了好啊,早就看这小姑娘不太懂事,还是第一次谈恋爱,就遇见你这个虎头虎脑的傻蛋,两个犟驴,不在一块,反而清净许多呢。
我们劝你啊,就趁这次机会,彻底跟她划清界限,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她钓凯子,你找马子,本地找个姑娘相亲,结婚而已,女人不遍地都是,找个彩礼要十八块八的!气她!
我看二辉一眼说,如果你决定了,我们喝酒。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们喝酒。如果你不想分手,我们扭头就走。
沉寂了几秒。
二辉猛地站起来,大喊一声,去他娘的!分手!然后撬开一瓶崂山,猛吹进肚。
我心生欣慰,胖子果然能装啊,搁我一瓶的话,肚子肯定遭不住。
那场酒从晚上十点开始,中间断断续续来了几个人,听闻二辉为悲催的爱情买醉,纷纷提酒前来祝贺。
喝了多少,记不太清了,但大都神志不清,最后打起了扑克,起牌的时候,老康一次性摸了很多张,没人看见,第二圈的时候,二辉暴喝:“妈的,撒手!手里那是什么?五张牌!放下!不放是吧?不放我也抓。”
之后众人乱作一通,四副扑克,六个人玩,分牌极不均匀,我看着手里的十三张扑克,欲哭无泪。
早上五点半,天色还是暗的,大伙散去,我独自留了下来。
二辉喝得最多,但没能突破他以前两箱的记录,我心想,可能人在难过的时候,醉的更容易一些吧。
我骂骂咧咧地扶他上床,手里还握着酒瓶子,憨不拉几的,还要给他脱裤子脱鞋,说好的啊,以后就不要再找她了,你他娘的听见没。
他耸拉着脑袋,咕哝了一句,我没醉,不找就不找,谁找她谁是狗,我就是舍不得,有点舍不得……
我坐在床沿,抽了支烟,想了很久。
六点半,天蒙蒙亮,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和隔夜的悲伤,从我眉间掠过。
真是的,搞得老子都不敢找对象了,毕竟我和他一样穷逼,搞不准也得有这一出。
二零一四年,二辉去了曲阜一所中专院校,我低他两届,留在小镇初中,过着潇洒自由的日子。
那时候被一个姑娘倒追,每天下午放学后,变着法子假装和我碰面,在厕所门前,在班级走廊,在小卖部,在停车棚,一来二去,慢慢形成一种默契。一旦遇不见对方,马上心烦意乱,试图到处打听对方消息,最后靠僚机掩护,传信牵线,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才成就一段校园情缘。
真正在一起之前,两人单独的交集几乎说是没有,红绳全靠僚机硬拉。
约莫两个月之后,晚自习后操场,那姑娘和我舍友对骂了起来,指着鼻子骂,不带换气的,当我闻讯赶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没有犹豫,冲上去毫不留情给了舍友一拳。
他懵了,然后大叫了一声,扑上来和我扭打在一起。
结束之后,那姑娘为我擦干净脸颊的泥灰,认真地说了句:“我们分手吧。”
之后转身回了宿舍。
为什么?
那晚操场的月光特别冷清,没有一丝温度地照在草坪,照在灯光无法触及的边角,覆盖我的全身,然而我想不到任何她离开的理由。
突然模糊的想起,当初舍友起身,恶狠狠地指着我说:“行!算我看错你了,你别后悔!”
后来我们再也没说过话。
大年三十,深夜整点钟声响起,二辉通过网络向月月表白。
成功了!没想到爱情来的如此轻易。
听说在入学军训那天,二辉因为捣蛋被罚俯卧撑,趴在月月面前,标准一上一下,撑起身体时抬头望见的每一眼都是她。
之后开始疯狂求爱,跟老狗发春似的,殷勤的不像话。买零食,送毛绒玩具,过节跑到校外放烟花,就在月月宿舍楼墙附近,放完被保安狂追一条街,深更半夜翻墙才敢回寝室。
无奈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月月哪见过这种阵仗,母胎单身至今,没过多久便缴械沦陷了,但依旧保有一丝清醒,就是大年三十的约定。
直到我高中,他们毕业,去了威海一家厂子打工,协同的还有老康和女朋友。
在这之间,我仅与月月有过一次照面,其他只能透过空间动态,对他们看似美好的爱情有一些片面了解。
但我一直很羡慕他们。
差不多一年,他们从威海辞职回来,晚上喝酒,月月在一旁絮絮叨叨,我不耐烦:“男人喝酒,女人吃完滚。”
月月瞪我一眼,二辉瞪我一眼,然后端起酒杯,硬是要和我碰杯。
作为单身,我有感觉到自己的人格被践踏侮辱。
妈的,有对象了不起啊,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爱情有多脆弱!
然后我第一个喝挂了。
没办法,胖子能装是有一定道理的。
月月却突然说:“谢谢你啊,王眠。虽然我们见面只有上回潦草的一次,但通过聊天,我依旧能够在文字里,感觉出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这两年,谢谢你为我和二辉爱情做的付出。你是个好人。”
这话越听越别扭,有一丝熟悉,记忆某处,好像有个女孩子也这么对我说过。
月月说:“我们吵架那么多次,都有你在其中劝慰,苦口婆心地讲一大堆道理给我们听,费的心比我们都要多,直到现在,我的留言板下,还有许多你当时写下的话,有那么几句,我倒还觉得挺有道理。”
我打个哈哈:“你们别吵那么勤,就已经对我是最大的感谢了。”
月月说:“他太呆了,情商又低,身材又胖,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我开心,但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他,他对我真的很好,不是装模作样的那种,我不傻,感觉的出来。”
月月说:“在威海打工的时候,苗苗跟我一个寝室,有次她告诉我,某天清晨,二辉替我去买早餐,就在工厂附近的包子铺,都着急上班,排队的人特别多。那时候只剩下几屉猪肉馅的,菜包需要等很久,老康和苗苗见快要迟到,匆忙买了几个肉包,准备叫上二辉抓紧往回赶。”
月月突然停顿了,温柔地继续说:“那时候他说,我再等等,她不喜欢吃肉包。原来他一直都记得我的喜好。苗苗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说,她特别羡慕我,羡慕我们两个。我心里特别开心,就像在商场促销限量抢购时,抢到了自己喜欢,期待很久的东西,可以拿回去和朋友炫耀了。”
我说:“我也羡慕。”
她看了眼二辉,轻柔地讲下去,像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前在学校追求我的的时候,他为我放烟花,室友们都很感动,也包括我。那时候我就想,跟他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幸幸福福的吧。后来在威海,他净做一些傻事,明明是在沿海城市,也没提过陪我看一次大海,还是我提的。他呀,真的特别笨,可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
听到这儿。
我勃然大怒,怒吼:“还能不能好好喝了,秀你妈呢。”
众人哄堂大笑。
他们一起去了北京,去了上海,驻足在许多城市,目睹过无数场风景,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明月或是残缺,街道都留有紧紧相拥的影子。
在北郊明亮的香山,在古老沧桑的台儿庄,在澄碧无痕的海棠湾,在滨江大道的东方明珠下许下心愿,一步一个脚印,踩着冬季飘落银白色的雪,去往盛开满山花田的春。
无论去到哪里,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二零一八年底,月月携家带口,带街坊邻里,声势浩大。
听说月月老家那边习俗,订婚时除了家人到场,街坊邻里,喊得出长辈的,都要叫来镇场子。
那天来了一辆大巴车的人。
订婚而已,何必如此阵仗,一个比一个穿的隆重,搞得像上海滩一样,乌泱泱一片,吓得压根我没敢靠近他家大门。
二零一九年,婚礼。
前一天下午,来到酒店排练节目,伴郎伴娘团都在,正巧我和老康学过声乐,想着和伴娘商量,婚礼时一起唱。
征得她们同意之后,练了一个下午,走了好几遍婚礼流程,才算心满意足。
婚礼前夕守夜,二辉喝太多,扑克打了一个通宵。
早上七点,我们整装待发,前往旅馆接亲。
新娘是外地人,提前在本乡安顿好,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接亲的途中,二辉捂住胸口,大口喘气:“我心怎么跳这么快?”
我说:“下次就不会了。”
其实我当时也挺紧张,毕竟第一次当伴郎,有种不好预感盘旋上空。
果不其然,接亲房间门没关,大门敞开,伴娘统一做了迎宾手势,齐呼:“各位爷!里边儿请!”
我突然有种成了大爷的感觉。
这谁敢进啊,指定有诈!
一个小时后,我和我的兄弟们灰头土脸,心如死灰。
每个人都有种想死的冲动。
撕腿毛就撕腿毛!老鼠板是怎么回事?老子恨不得掀开你们裙子,夺过一张照着屁股呼上去。游戏就游戏,那也不能我们伴郎之间亲嘴啊,伴娘呢?伴娘呢?我问伴娘呢!
之后前往婚礼现场,途中二辉突然又说:“我心怎么又跳这么快?”
我傻笑一声:“我跳的也挺快。”
突然车在路边一个急刹停住,其他伴郎狂奔过来,把二辉拉出车门,他好像终于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死死抓住车顶扶手,我见势不妙,猛地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众人合力把他扛到附近的一颗银杏树,离地面一米,用透明胶带绑了起来,绑的时候哼着歌,别提有多开心。
在我们老家,这是新郎必过的一关。
不知道是谁,突然掏出一片姨妈巾,贴在了他的头皮,我愣住了,抓紧拿出手机拍照,然后发现我手里也多出一片,没有犹豫,直接贴他嘴上了。
真开心啊真开心,拱树巨婴。
转到婚礼现场。
月月身着薄薄的轻纱,迈着纤纤的细步,灯光铺在地板,汇聚成一条星海,美得一塌糊涂。
反观二辉,好吧,我承认今天他也异常的帅,就是衬衣有点微微隆起,容易让人乱想。
表演节目演唱的时候,两个伴娘唱的很用力,我和老康也不甘示弱,声嘶力竭地吼回去。如果谁的嗓门最洪亮,代表的祝福最浓厚,那我肯定不能输。
吼了一半,我突然震撼地发现,我手里的麦克风坏了!出不了声!司仪为什么不提前试麦?太他妈丢脸了,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酒店的马桶盖子全钉上!
在我还在思索怎么弄死司仪的时候,月月的声音传了过来。
月月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相较以往好像更温柔了。
她微微抬起脸庞,眼里装满了爱意,娟秀的脸庞透着坚定。
月月这么说:
“你好啊,王先生。
今天呢,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千八百天,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一起经历了有太多的事情,吵架,冷战,分开,最后发现离开不了对方,再和好,再吵架,再和好。虽然那些回忆一点儿都不美好,偶尔想起会很心痛,但我依旧很感谢这些经历,彻底把我们磨合在了一起。”
“其实我知道啊,你为我做过的那么多事情里,那些我未曾知晓的,有人偷偷告诉过我了。”
“谢谢你王先生,承蒙你的喜欢,让我的生命里,拥有了这么一段奋不顾身的爱情,也是唯一的一段。”
“知道吗?我喜欢你的眼睛,虽然它小小的,但我每天都能在里面发现自己的身影。我喜欢你的嘴巴,虽然等级不高,土了吧唧的,但每句话都感动着我过去的每一天。我又喜欢你的大脚丫。”
“虽然它很臭!”
“但它陪我一如既往地走过五个年头。我喜欢很多很多,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岁月都是幸福的,我喜欢你不在身边的日子,也会偷偷想你入眠的。”
“我喜欢你啊。你知道吗?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月月眼角滚落。
二辉泪眼婆娑,嘴巴微微张合,司仪干了那么多年,察言观色一把好手,上去把话筒抢过递到二辉嘴边。
我激动地在一旁期待,我想大家都很期待。
二辉接过话筒。
二辉重重地点了个头
二辉信誓旦旦地说:“嗯!!!”
没救了……
我蓦然发现,在月月讲完话之后,身后伴娘团哭的那叫一个惨,热泪盈眶,止都止不住。
我心中大喜,用胳膊肘碰了下老康,朝后面努了努嘴,低声说:“上不上?”
老康顿时流露出猥琐的笑,狂点头。
二零一八年。
陪二辉喝完酒,醒来已经临近傍晚,暮色逐渐西沉,霞光一点点透射出来。
去到二辉家,他父母说不在,睡醒就匆匆忙忙出去了。
差不多一个月后,我再次见到月月,惊掉了下巴。
我忐忑的问:“你有钱了?”
二辉挠挠头:“没有。”
我说:“那这是?”
月月突然接过话:“分手之后,他跑过来找我,说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说:“你给了?”
月月说:“后来他在我上班的地方,埋伏了我半个月,一天打几十个电话,有那么一次,未接来电显示有一百六十七个。”
我听得目瞪口呆。
月月说:“其实我很喜欢他的,不想离开他,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我们去找我父母商量,试图彩礼降一点,从头到尾忙活了半个月。”
半个月啊,那得陪老丈人喝多少酒啊?
二辉突然说:
“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我们订婚了!”
我希望未来,每一次动人的日落,静悄悄的白雪,春风过境时,所有的雨后天晴,彩虹挂在树枝,空气都像云一样干净。
我希望想念有声音,衣袖的风会邮递,贯穿四季抵达目的地。
我希望晚霞不眠,熏红无边无际的夜晚。
我希望在看不见的未来里,你都在。
无论去到哪里,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