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飞海醉生梦死,杜果果留给他的钱已经所剩无几。穷困使人清醒,他这才意识到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杜果果了,从前约定接头的那间房子,也已很久没有来过人的痕迹。
他偷偷摸摸去过一趟南山园区,发现那里不仅没有停滞,反而节奏更紧凑了。关飞海渐渐对杜果果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种种迹象拨弄着他的脑回路,让他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会不会,杜果果根本就是和关扬一伙儿的?他以关扬的对立面出现,恰和自己成了同一阵营,便很容易接受什么不可冲动从长计议。如是一来,起码能在短期之内保住关扬的“名声”,不至于在南山工程的重要节点,因为还不清的家庭账而有所阻滞。
念及此处,关飞海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打了辆车快速赶往盛扬。路上他又把关扬的凉薄细数了一遍,他无法理解赚大钱的亲弟弟,为什么单单落下自家人。
时光匆匆,度过这个暑假,陈瑞珠的妹妹陈瑞玲就要上初中了。小姑娘还是那么懂事,暑假期间帮忙打扫卫生,甚至还会给大家备一些晚上的下酒菜,她感觉到哥哥的气色一年更比一年好,带着自己也劲头十足。她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以后主攻理工帮哥哥们做技术。
她正扫着门口,刚把扫帚伸出来,就被一个莽撞的人踢飞了。
“关扬!关扬!你好大的福!好大的谱啊!”
五年之后又见二哥,竟体会不出任何时光的悠长,紧凑到就好像他昨晚打麻将输了钱,今早就来从自己这里挖回本。
关扬没有感慨,再见关飞海带给他的是双目红炽,大概一周之前他收到了那个沈辉的讯息,这几年里关家兄姐从他那先后足足贷了六万块钱。起初他们约定是等量的,一次每家一千或是每家两千,可有一次关飞雄打开了魔盒,三人攀比起来,关飞雄贷三千、关飞芳就贷四千。
沈辉只贷不催,慢慢把人浸入迷幻之中,钱不仅可以控制人,还称得上第一控制法术。当因为这些钱可以在文艺团吆五喝六做了人上人,因为这些钱可以让孩子成为全校最闪亮的仔,因为这些钱可以短暂拥有女人的时候,没有人会多想挖的坑越来越大,而就算去想,他们的第一想法也是三个人怕什么。
关飞海在见过南山园区的第二天,就把消息传给了大姐大哥,对面二人欢呼雀跃。一切果如当年沈辉所料,以关扬的领域技术,迟早是个钱围着人转的局面,这些算是提前享受了。
人都不在场就给拉来债,关扬当然不会还这笔钱,但问题是沈辉最近发难,关家各户一堵再堵,老父老母因此遭了殃。更是在这个过程中,父母把这几年关扬寄回去的钱拿出去抵一部分利息。
说起关扬寄钱回家,这又成为三姐弟一件不能释怀的事,钱从来没有直接寄到家里,而是通过电池厂一个叫“娄敬山”的人亲手送上。为了保密,这人还专门挑他们不在的时候送钱,避亲兄姐如洪水猛兽,心又寒了三五度。
“二哥,多年不见了。”
“别叫我二哥!”
“关飞海,你怎么来了。”
关飞海一声呵呵又一声呵呵,后又咯咯轻笑起来,“白眼狼!赚大钱躲得深,家里人吃糠咽菜,你在这里当财主!”
“吃糠咽菜?你们的茅台瓶子都够垒个厕所了吧,挥霍也就罢了还祸引家人,没有廉耻没有惭愧吗!”
“关扬,你最没有资格数落关家人!要不是因为你,大姐……”
毫无征兆,砖头一样的烟灰缸——
几乎贴着关飞海的太阳穴飞了过去!
砸在后面的一个文件架子上,落在地上一声脆响,玻璃裂开却没有分开。
关飞海懵了,对他来说这不算什么大动静,但这样的动静出在关扬身上,让他极度诧异。原因很简单,因为“温顺”是关扬在他们心中的性格标签,莫说他参加工作以来的那些往事,就连失联前的那个晚上,他依旧安静地点着头。
那么多年,关扬从来没有呛过他们,要是什么事没办成没办好,他还会和兄姐们把酒话衷肠,解释缘由再接再厉。可眼下连个不字都不说的人,不仅动了手,还是一个重物,片刻间就能开瓢。
关扬多怒集身,在他的生命里,“要不是因为你”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到的还要勤。人们不顾自己贪嗔痴疑,把各自漫长的生命历程归结在他人身上,有福理应得报、有祸都赖当年,这是他娘的什么狗屁逻辑!
要是只有这点关扬还能忍,他能想象老父老母门前的景象,上门催债本就沉暗堵心,更要知道的是,他们那些钱名义上的借贷人是关扬,纸上来看他们三个是保人。
老幺一走五年,生生欠了六万,自己不在身旁任凭他们杜撰,老两口会是怎样的万念俱灰。关扬当年离开,是父母眼中的解脱,要是成了异域他乡借贷度日,食无味寝难安的他们才最是戳心之处,不然不会有那个飞奔的烟灰缸。
关扬声声沉叹,只因莫大的无力感,人无法劝回来另一个人,场面上的点头大懂已是不错了。因为人的性情和欲望是分秒的叠加,是人生亿万个决定与选择所累积,一时的触动不过溪涧,瞬时就能融入长久的洪流。
关飞海觉得关扬遇到了生意上的棘手事,出门忘了看黄历,属于赶了个巧火上浇油了。人与人的念想,就是如这般的鸿沟。
还是那句话,穷困令人清醒,来都来了,不管怎么磕磕绊绊,归根到底关家人要吃关家人的饭。况且自己可是打了包票,此来是要为大哥大姐铺好路子呢。
自从扫帚被撞飞,小瑞玲几乎一直定在那里,场面激烈话却不多,但她还是看出不少事。
她觉得关飞海绝对不是一个好哥哥,在她的意识里,哥哥会谦让包容、守护呵护弟弟妹妹,不会久未见面一上来就呵斥。这几年来,她视关扬如陈瑞珠一般可靠,他们都是情绪很稳定的人。再者说了,哥哥广州深圳跋涉多年,从未见过一个人如关扬这般让他信任。小小年纪的她,竟从这个场合看出来逼迫与压抑。
这些其实也不是判断标准,重要的是她看关飞海像一根烧火棍,一副哪里不快就要烫哪里的架势,还像她常买的火烧,大胃口、油滋滋。
而关扬,起码还有澄然的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