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尖沙咀,维多利亚港的灯光照得这里如同白昼,远处的轮渡、近处的电车和被包裹一样的外放舞曲,交织出当代人少见的喧闹繁华。
墨镜香水贝雷帽、发箍腰包九分裤,随处可见的电影海报、酒楼银楼和密集的小吃店,抽烟的人总把烟头抵到嘴角,喜欢横着搓着钞票,一张一张带着机械般的声音,实是让人感慨同天不同土。
橙花配着迷迭香的热风,吹着梁进东的头发,他很享受这种氛围,带着故地重游和身不由己的感叹。他不时向关扬介绍着香港,说这里从来不缺电,特别是湾仔、中环和尖沙咀这些Downtown,越大的企业灯光越亮,这些都是合作背书。
夜十点,二人来到梁进东订好的夜总会包厢,沿路遇见十几拨人推销唱片和磁带,有些年纪很小,像民国时期的卖报童。
一张黑色大理石的长条茶几,正中摆着或金黄或红褐的酒水,五色旋转灯照在米色沙发上,令初来的人感到阵阵眩晕,卡拉OK播放着当下超级火爆的千千阕歌。
此来之前,梁进东和关扬已经交了多遍手,要想和这项马电子达成合作,可以是东正可以是盛扬,但绝不能是东正和盛扬。当然了,以梁进东的霸势,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最后还得是东正”。
梁进东认为,东正厂收录机的流水线是项马看重并且加以改造的“技术田”,而且他握着原料和销路,盛扬的加入只是核心之外的流水线辅助,再利用韩日三条流水线充充门面,用途仅此而已。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今天约的这位项马电子的少公子,多年前和梁进东有一面之缘,你盛扬安心打好配合就是在成全大局了。
借鉴一些企业外包业务的模式,梁进东提出“从属联营”,此约之前已有一份方案发了出去,他重新挖出来新安隆立那些名称,直接稀释了盛扬,还美其名曰“旌旗十万声势壮”。
他还警着关扬,说项马只是过渡而不是塌方,在招商局那边也是重点关注对象,这年头技术就是大爷,人家的选择多了去了。关扬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心觉软硬兼施思虑严谨,奈何只是为了让盛扬做小,实在是屈才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项马的少公子项浩龙方才现身,然后关扬二人便惊呆了,就像雨后初晴的蚁巢也似的,蚁王引着一长串人走进了包厢。
数了一数足足有五对,五个年纪相仿的公子哥带着五个香艳的女子,一半的人戴着墨镜,酒气与香水混在一起,空气中充满了荷尔蒙。
这项浩龙穿着像是竹叶又像是枫叶满是水墨风的短袖,寸发宽额、面色光润,玉观音的坠绳特别长,快到抵到了胃。
开酒之前人们先点了雪茄和口香糖,然后便各聊各事,好一阵子过后项浩龙拍了拍手,随着大家迎来的目光这才介绍起来。
“唔,这是我早年之前就认识的马仔,叫、叫空头梁。”
人们笑了起来,“空头梁?龙哥别说笑,还有姓空头的?”
人们笑得更激烈了,“不是不是,这兄弟很有些传奇,他什么都不开什么都能赚,佩服他才这么称呼的。”
梁进东也在笑,却是关扬从未见过的强笑,马仔不是什么好称呼,和帮凶爪牙意思差不多,不过近年来香港有这样的土壤,有意无意一时难量。
并且写在梁进东眼里的一丝意外,关扬也能看得出,项浩龙所谓的早年之前,应是很值得一数了,空头梁也许还是空头梁,项少爷恐早非当年的项少爷。
开了酒之后,梁进东数次要开话匣,人们明显是第二场来到这里的,再不紧着谈这一局就白忙活了。奈何每当他要提及,一群人随便说点什么便把他淹没,况且这是最不缺话题的年代,巨幅海报明星的那件蕾纱、欧洲最新款的机械手表乃至突然流行起来的卡其色,每一样都能聊够一席酒。
梁进东的气息越来越浓,换位一想其实简单,哪哪都是面子,今夜若无关扬或许还能融洽起来,如此情景俨然是要塌了一半。
忽然之间,梁进东把半瓶洋酒倒进一个啤酒杯里,转而一仰喝得干干净净,此举果然有效,大多数人向他投来目光。
“项少,我们今天来是想和项马谈点生意,半个月前邮过来一份方案,其中详细表述了我们的资质,我们完全有能力达成合作。”
项浩龙反应了反应,转而侧了侧下巴发出哼的一声,“急了,还是急了,生意酒生意酒,真当我们没有生意只有酒呢!”
“那项少觉得……”
咚!咚!咚!
电音响起,有的走上前去抬拳在胸、有的坐在沙发左拧右动,人们跟着满带金属感的节奏律动起来。
又是半个多小时,梁进东的烟没有断过,他不时低着头,直到要碰到茶几的沿他才有所反应,猛地惊起又左右急望,生怕自己失了态,可是一抬头又全是自己内心的戏。
这一波释放之后,人们重新坐了回来,一个穿着海洋渐变色蓝衫的人显得后知后觉,“生意是吧,我这有一批铜缆,不过是拆下来的,总货色差不多八成新。空少,销不销得出去?”
“哪种铜缆,6N吗?”
开口之人乃是关扬,梁进东昏昏沉沉,自个不知演到哪里去了。所谓铜缆,就是连接电缆,也可理解为三芯组成的电线,和电容电阻一样属于电子元件。
关扬这一问,让他第一次在这场间有了存在感,人们看向了这“马仔的马仔”。
“标准的6N,我这批货如果是新货还轮不到和你们商量,但即便是拆卸货,我从这边测算的货值也够十五万人民币,这单接不接得下?”
不动者才能耳听六路,关扬对这一席有着自己的判断,切莫因为人这么多而感到烦乱,更该想想人为什么这么多。蹭第二场不是这些人的唯一目的,蹭乐的办事的混杂一处,人看人、人办事,世间最大的千奇百怪就在这里。
“接是接得下……”
“要的就是敢接。”不等关扬说完,那蓝衫人起身倒酒,他几乎用光了桌上所有的洋酒,倒在八个刚刚梁进东喝下的大杯子里。
“我只要这十五万,卖多了是你的本事,卖少了也得你来填。时间上也好说,我们把初始定为一周,桌上这些酒,你喝一杯就可以加一周。”
酒再次带来了乐趣,关扬望着长如蜿龙的杯盏,一杯透着一个刻度,众目之下他举起来第一杯,人们的视线随之延长,畅想着三瓶洋酒之后人的样子。
“这杯酒,关某是想和在座各位交个朋友。”
“你是谁啊,我问货的时间呢!”
关扬对那一排长酒看也不看,“你的货还配不上第二杯酒。”
“哈哈哈,什么?你在说什么?”
“一周之内我给你订购回执。”
关扬一杯饮尽,那项浩龙的目光直迎而来,他正要和关扬再言的时候,关扬却搀起来双眼迷离的梁进东。梁进东抓着一个空荡荡的酒杯,手和身子一起晃着,“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别酸词了,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