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理暗示有可怕的能量,苏培光在微芒不算小人物,干了一年多顶着中层岗,他离开微芒这些天,金家兄妹觉得一切都顺畅起来。
电子集团新楼的申请很快得到批复,微芒电子科技拿到二楼东区的一个名额,足够起一排五米长的柜台,本地外包生意也谈得大有进展,河对岸的业务也有了转折。
所以等苏培光再一次出现在微芒的时候,场面上让他简直有些惶恐,在那间他从未进去过的茶室里,金建锋泡了一壶他听说过没见过的紫金蝉茶。这种茶靠天吃饭,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错过便不是一年的事,来年的小叶绿蝉还会不会叮咬,如人与人的缘分。
令苏培光惶恐的还有关扬交代的事,乍一听说电子集团的那栋楼他是拒绝跑这趟差的,那般规格的铺位有钱也买不来,关扬的筹码只是给人家代加工,况且金家兄妹的眼光岂是寻常,那里的价值在他们心中更有分量。
金建锋悠然举杯,紫金蝉茶有股独特的蜜香,浮荡在空气中非常沁人,怪不得又叫它茶中燕窝,然而举举转转,金建锋却是不饮,“小苏,谈事之前我得问一句,你现在是微芒的外包经理,还是盛扬的客户经理呢?”
苏培光蓦一怔,听话听音,金建锋把微芒说得低沉、把盛扬说得高亮。且换个角度,自己明明还在微芒的人事系统,作为多年打工人,这点领导意图苏培光不难领会。
刚刚从前台走到办公区,连苏培光自己都觉得,微芒的人变得精神十足,稿纸的翻飞更响了、人们的动作更利落了,当然随着又见自己,早早让路的距离也更远了。
苏培光纳茶,面露轻淡之笑,“微芒盛扬,金总给的选项太少了,人挪带碗、家搬起灶,上次离开的时候我就把吃饭的家伙带上了,我与微芒早不相干。”
这是个令人满意的回复,春茶一盏送瘟神,但瘟神要自己主动走,才不会再回来。
“既如此,可以听听盛扬的意思了。”
“关总的意思是,每月为微芒代加工一千部电话机外壳,关内转货无需其它税费,金总能拿到全行业的最低价。至于盛扬这边,我们要电子集团新楼两米的横排柜,上面展示什么微芒无权干涉。”
金建锋越听眉头越重,“苏经理,一千部电话机不管多便宜,我们是要买的,盛扬就是一分钱不赚,也得拿足材料费人工费,这还在买卖的范畴。电子新楼的柜台,你们这是伸手要啊!”
苏培光吹茶不语,盛扬有多薄弱他心里有数,鸡骨架披大衣,在那装老鹰呢。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厂子,金家兄妹先是派自己去接洽,他看关扬也不像愣头往上胡搅的人,只能说这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沉默本身便是回应,苏培光的内心正在经历着微妙的转变,盛扬现在是他的新东家,路上想的三成力,现在使出九成也在所不惜。
“苏经理,那横柜的作用和供销社的结账台没什么区别,满打满算超不过六米,最多能分给你们一米。平时摆什么货我们不干涉,但任何管理方面手续都得走微芒,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金总,我之所以要两米,为的留出一米作为界限,和微芒划清,本身我们占的还是一米。”
天底下恐怕只有这个措辞能让金建锋动摇了,他望了一眼苏培光,心说这人有起有落是有原因的,这等心思言辞是一个能成事的人。并且奇异的是这人在盛扬不到十日,和离开时判若两人,那时他走路都带着颓气,再见面时竟变得锐利。
苏培光欠身敬茶,诚恳的目光忽然让气氛跑到了生意之外,情啊故啊、栽培啊赏识啊,金建锋怕他提这些,苏培光也知道对方怕听那些。如此一来,一米两米的话题便不好再深入了。
“时间还充裕,金总大可以再想想,我在盛扬闲人一个,大不了我往这多跑几趟。”
金建锋忙一抬手,“等答复就是了,我会直接通知你们关总。”
回盛扬的出租车上,一个指节那么长的烟灰落在腿上,苏培光目向窗外,不知不觉间全部心思都落在了盛扬上。
在苏培光看来,盛扬现在的生意实在是太保守了,厂子的维持全靠外商的补偿。他们按月份用产品抵人工费和日常开销,盛扬把这些固定的产品拿到华强北的前店出售,能维持平衡就不错了,根本谈不上赚大钱。
实际上,三来一补还有更活泛的做法,那就是增加外商的介入度,乍听来似与初衷背道而驰,但随着外商融入程度越来越高,事情有了转机。比如接下来电子集团新楼的的摊位,大可以把外商引入其中,当各国商人都聚来的时候,中国市场将在放大镜下被人观摩。
然后他们自己就会计算,一块电路板是卖到曼谷更赚钱还是卖到上海更赚钱,除了运输和关税等等,中国市场庞大的体量会震惊全世界。按照这个逻辑,盛扬大可以引导外商生产行情更优的产品,要是在电子新楼摆玩具壳子,想想都对不住那块宝地。
盛扬电子门外,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踱步不歇,指节长的烟灰掉落,只剩一个秃秃的烟头,却一直掐在指缝。
他不住地向这边投来目光,车门刚一打开他已凑上前来,看得出神经紧绷,但他没有着急发问,苏培光也没有开口。
引路前、只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