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盛扬电子(1)

午夜的南山区,一家开在梧桐树下的小酒馆,稀稀拉拉坐着三桌人。南山区也属关内,紧邻华强北所在的福田区。

这三桌客人坐在酒馆相隔最远的三个角落,不怎么明亮的射灯缓缓打来,几不可见人们的面庞。正中有一位萨克斯手在吹奏,他似乎很了解这种氛围,声音不大,不影响同桌之人的对话,声音也不小,邻桌的人很难听到。

一张圆桌,三个人坐得很近,两个人坐得很近,对面三人同时受了梁进东之约,而暂避风头的梁进东由关扬代为出面。三人望去,这两人都气色不凡,其神情都不像是来商量什么,而是解答与安排。

关扬看上去较为温和,旁边之人却透着说不出的冷峻,坐在那里目光坚定,似有一种莫大的握定,气势上颇为罩人。陈瑞珠不再亲自跑业务了,选择归来奔入电子大潮。

这些天他见识了关扬的手腕,其底层逻辑非常简单,那就是充分利用外商对国人的不信任,越要背着他们跑,他们越会选择原地不动,这一手反向操作效果出奇。

三位本地老板赴约之前便心里有数,最近三几日那些外商消停了,非但不再咄咄逼人,偶一接触还能感受到一丝奇诡的善意,从坚决不行到可以商量。是谁在理着外商的神经,又为什么做那些,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关扬最先开口,“各位老板,外商的底我们已探得差不多,维持现状于各方而言都是最优解,只要不搬迁搞出来一两个月的空窗,新合同好商量、赔偿金也好商量,但想经营出来这个局面,还需要三位的配合。”

“不知怎么一个配合法?”

“换汤不换药,厂房流水和周转运输一律不变,但用工要重新招人,并且抹去新安、奇达、隆立的所有印记,新合同里用新的合作方取代,只有这样三家外商才能对各自国内有交代。”

“你的意思是重新注册一个厂子?”

陈瑞珠忽地点了一支烟,不知是铁壳子的煤油灌得太足,还是火机棉头伸得太长,呼啦一下子,火光都要冲上眉毛了。人们觉得问得唐突了,这素未谋面的之人暗中奔走,为的是新安变旧安?这个玩笑有点大了。

关扬抓起一杯酒,看上去是一个有些沉重的决定,“三厂名义上合一,组建盛扬电子,从此一切手续上的事走盛扬。”

三人都是一愣,此话听来简直是在试探他们的底线,“关老板,这样不对吧?我们岂不就变成了三条流水线?”

“之前和流水线也没什么区别吧?做出来的东西有哪个贴着新安隆立?很多产品上面甚至没有一个汉字。”

“让我们投在这个盛扬旗下,关老板们先分大股,我们不过是从大股里面分小股。外商确实难对付,但你们这样摘现成的桃子,我们真得想想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陈瑞珠冷声道:“都到这个时候了,魏老板不会觉得自己还有选择吧,两害相较实在是难听了些。外商要是选择搬离,你们意味着旧赔偿加上新赔偿,劳损费、误工费、搬运费,算完这些还得把你们踢了。”

人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连日来后果被戳了又戳,惶惶度日一丝也不想回味,然而陈瑞珠的诛心之语还不止如此。

“也别说自己是水嫩嫩的桃子,说是深秋的李子还差不多,熟得太透怕霜怕冻,掉在地上踩一脚都没知觉。这就是工厂与公司的区别,深圳有两百多家电子企业,而后备工厂多不可数,没有前店就是没有前途,我们既要有做豆腐的还要有卖豆腐的,大股小股都是相对的,吃一整个小披萨未必赶得上大披萨的一半。”

“呵!梁进东的前店?到头来还是归于东正厂,那是谁家的前途?”

“盛扬与东正没有任何瓜葛,梁进东还想做生意就得彻底远离这场风波,移花接木这种事他不敢做,于三位而言也是保全。”

“那倒是想问问关老板,什么样的前店值得我们退居幕后。”

“深圳电子集团。”

三人撇下嘴角相觑一眼,这个牛吹得有点不着边际了,不夸张地说,他们认识人当中最厉害的那个,都约不上深圳电子集团中下层领导一顿饭。进出口申报、高精尖电子技术发展、引领行业风向,才是人家在做的事。

再者说了,电子集团和作坊前店,也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从没听说过电子集团出手让大家摆摊,这盛扬为了三条流水线,真是什么都敢飙。

面对这溢于言表的质问,陈瑞珠不疾不徐,“最近这一年,深圳最集中的信件不是任何生产企业,而是深圳电子总公司、电子行业协会和电子工业部深圳办事处,而这三方掌舵的是同一人。”

“那能说明什么?”

“说明深圳电子产业要有一场大动静,华强北那一带会出现焦点中的焦点,只要能争取到一张新的前店门票,大家在盛扬的分红还会少于从前吗?”

“都是兄台的猜测,就算是真,还不知猴年马月呢。”

“深南中路与华强北路交汇的那栋楼,月前进驻了一个办事处,同时还有发往广州建材市场的采购合同,种种迹象表明,深圳将有一个规格更高的电子市场,改变当下的局面,那就像东京的秋叶原。”

什么是当下的局面,又是一件说来话长的事,尤其是这些业内人,所见只有深圳电子市场的繁荣,而背后的敏锐目光,已然看到电子产业的“十二字问题”。

“向前随盛扬一起各位有无限可能,留在此时只会面临一场又一场的讨伐,是愿意为猜测走一步,还是为既定的失势买单,我想听三位一个确切的选择。”

关扬与陈瑞珠一席话又一席话,只为证明一件事,我们多说是我们多说的事,之于你们,这个局从一开始,便没有选择。

当不可预知的得,与肉眼可见的失,同时出现,大多数人宁愿选择在未来被剁掉一条腿,也不会选择在当下被剜去一块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