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牵头人

茶气袅袅,梁进东捏着一张一周之前的登记表,坐在桌边神色凝重。一楼大厅外,孙芊红已等了有半个小时,但却不觉得时间漫长,她在竭力思索着关扬这个人。

她越深想,梁进东的那一声“站住”越突兀响亮,细品下来带着惊悸、愤怒、意外,像是戳破了一些陈年旧事,虽然二人从前并不相识,但关扬完全可以带着他人的授意,三言两语就能意会到物是人非。

连续多日他们都在调查关扬,最终的结论是恒友电子的一个普通流水工,初来乍到深圳,没任何本地背景。不管梁进东怎么想,这事孙芊红肯定不信,别的不说,就照片那瞬间给自己打的圆场,就不是一般脑子能转出来的,绝对是个场面上的老油条。

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实际上女人的联想才深妙难测,渐渐地孙芊红自己悟出来闭环,这关扬在招工现场最后出现,录用条件简直是参照着他写的,并且他刚好是最后一个名额,录用之后就撤摊毫无节外生枝。他把照片拍得一塌糊涂,就是为了一个单独和梁进东见面的机会,这是个蓄谋已久只为梁进东而来的人。

孙芊红早已下定决心追随梁进东,如今似是暗窥到他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有神秘感加成的男人更让她难自抑。再见关扬,不论过往是和气还是暴戾,对她来说都有了一种“走进梁进东”的感觉。

孙芊红笑迎上去,抓住上楼的这点时间攀谈起来,“不瞒关先生,我跟着梁总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对西远电子的了解十分有限,有些陈年旧事也不是我能接触的。那天的事是我交代不全,多谢关先生圆场。”

“不是什么大事,客气了,对了孙助理,西远为什么要参观这边的电子厂我有些不太明白,无线电子厂的流水线组件不少都是港台来的,这边的未必够先进。”

“分销是西远的主要业务,流水线方面梁总是专业的,他在选拔原料技术放在哪一家,对比观察之后给更优的产品做准备,这样才能在东南亚市场有口碑效应。”

“也就是说,西远电子并不能提供流水线,而是套用国营厂子或者民营企业的流水线?”

这话孙芊红不敢直应了,天知道他们两个在玩什么迷局,对她来说维护梁进东而不得罪关扬是为要义。为免尴尬,孙芊红从钱包拿出一张名片,“关先生回关内指日可待,这是我的一个堂哥,在关内开了一个电池厂。做生意嘛,货来货往要考虑,三配九件也得考虑,有机会你们可以聊聊。”

关扬道谢,进了茶室之后,孙芊红便离开了。梁进东沏了一壶大叶青,倒在两套咖啡饮具,连着小盘推到关扬面前,一时忘记了拿掉搅拌咖啡的匙子。

“要不是看见你,我都忘了恒友那点事。你既然来了,应该不是带着揭发的态度,那就无非是要点好处,说来听听。”

“梁总,恒友事小,但性质上……”

只见梁进东忽一抬手,“性质?什么性质?你这么喜欢定性,端过铁饭碗啊!恒友那点事我没什么惭愧,老外什么嘴脸,屁大的技术遮遮掩掩,说我们中国人的价值只在苦力流水线,他们有什么牛的,晚清之前夷帮尔尔。”

“不是……”

“直和你说了,偷吃他们一点怎么了!我这是和吃里扒外反着来,非但没有负罪感,我还心安理得!”

这时关扬也急了,“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你这种漂流式搞货现在行,以后还通吗?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涌进深圳,落马洲的船运也会越来越透明,你这套浑水摸鱼还能一直玩下去?”

“呵?”梁进东咕咕喝完一杯茶,“从隔墙有耳到当面授课了?我最烦别人和我说明天怎么样!”

“要是明天很踏实,你又何必雇人充门面搞什么参观,不还是想着拿国营厂子托底,防止恒友……不,是恒友们爆雷吗?”

“关扬,第一次见面就如此让人讨厌的,你是第一个。”

“对我来说,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

“这是次数的问题吗!”

梁进东又恼又冲,或许是这一路很是平稳,关扬就算是一根钉子,也被他看成长槊横江。

“开个价吧,但前提是你必须离开恒友。”

关扬微微摇头,“如果有自行生产的流水线,你运一部分原料外加产品外销,大伙直接分厂子总利润,这行当你干不干。”

梁进东迟疑一瞬,关扬短短一句话,生意突然光明正大了起来,除了攥有自己的流水线,别处尽是梁进东的道行。简单来说就是上中下游的问题,梁进东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上游偷货,也正因他在此吃了大利,泥地跑马印子多,才不敢自立家门。

其实他早早便知两个选项,要么是在东窗事发之前,早做准备携款跑出去;要么就是及时刹车,利用自己中下游的渠道把自己洗白,凭借过往那些需要投喂的下家们,把财富再滚起来。

可以说西远、但不能有西远,这是梁进东玩了多年的套路,因为一旦有了西远,就如同靶子有了中心,大箭小箭就有的瞄了,要想做到不怕瞄,最核心的便是有自己的生产流水线。

“我和你谈不着,你找牵头人过来,这个人最好我认识,不然我不见。”

“我就是牵头的。”

“就你?”梁进东一下没绷住轻咳出来,“什么流水线?”

“收录机。”

这等市面抢手货,让梁进东立时内心一热,同时现实的冷水也更磅礴,“关扬,好几年前就有人要自建流水线,不想吃三来一补,想玩自产自销,你知道结局有多惨吗。那些都是外来设备,背后得有个技术团队,那比恒友单做继电器复杂多了!”

“托你的福,收录机流水线的运转我在永禄都记下来了。”

“好好好,假装你很懂,那我问你实体怎么来?你当那是几台柴油发电机呢?”

“你那边我没多问,我这边你也少打听,有没有意向来句痛快的。”

梁进东捏着杯子,越想越觉这事离着大谱,他连一根芽还没看到,对方却给他讲得枝繁叶茂要参天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关内?”

“最多十天。”

“那我给你二十天,再见面的时候,我要知道厂子在哪里、流水线什么样、工人结构和运转管理。”

关扬皱起眉头,“你要是想当合伙人,就别说这种万事俱备的话。”

“你什么都不备,我和你聊什么?”

“什么都备了,还要你干什么?想要一起干,架灶添柴、起锅熬油,谁也跑不了,难不成还指望一群人伺候你饭来张口?”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