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本鸿彻底愣住了。
黄包车上坐的男人,不就是沈存真吗?
车夫他认识,是谢茂宸,外号谢大傻子。
虽然沈存真戴着帽子,但周本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现在全城戒严,他怎么敢出来的?”
周本鸿在心里想着。
走在前面的郑路辉,见周本鸿发愣,于是停下脚步,推了推周本鸿:
“老周,你咋了?”
顺着周本鸿的目光望去,郑路辉什么也没有看见。
周本鸿猛地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地摇摇头:
“没什么,我们快进去吧!”
说着,他就拉着郑路辉,朝着店里走去。
店里的人都认识二人,纷纷让开路。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二人直接进了靠窗户的包间。
这个包间是周本鸿看上的老地方。
平时基本没人进这里吃饭。
就算是有,郑路辉也是要给人撵出来的。
落座之后,郑路辉一抬手,就说道:
“老规矩,外加一壶绍兴花雕!”
说完之后,店小二立刻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
周本鸿和郑路辉,平时只会点糖醋鲤鱼、芙蓉鸡片和爆炒活鸡。
这三样乃是鲁系的代表菜,也是春福餐馆的招牌菜。
鲁菜,在这时被称为“富贵菜”,流传甚广。
尤其是爆炒活鸡,最能体现一家鲁菜馆的实力。
点完菜后,郑路辉就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是一包三炮台。
老烟民时常会说:
“大人物,大前门。
真英雄,三炮台。”
在这时,默认抽三炮台的就是军人。
因此,警察们也喜欢凑这个热闹。
毕竟,有谁喜欢被叫臭脚巡呢?
三炮台的价格,一包十支,也就是一角钱。
不过,一般烟厂是铁盒装,每盒二十支。
在满洲国当警察,像他们这样的满系警长,没有津贴的话,一个月能拿到四百二十块钱。
周本鸿却没这么多钱,抽的是老刀牌香烟。
是由南岗区本地,老巴夺烟厂代为生产的。
点着烟后,周本鸿顿时就犯了难。
应该怎样将沈老板救出去?
如此正大光明地在城里溜达,也让他起了疑心。
他决定,等会吃完饭,去问问黄包车夫。
郑路辉则是朝外面看了看,随后就凑近了说:
“老周,今天的事可不对劲儿啊!”
周本鸿疑惑地问:
“哦,哪里奇怪?”
郑路辉继续说:
“你想想,哪一次犯人能从宪兵队的围捕中逃出来?”
周本鸿笑了笑,说:
“如果宪兵队百战百胜,那满洲国哪里还能出现反满抗日分子?”
郑路辉知道周本鸿不信,于是继续说:
“既然人已经跑掉了,那为什么特务系的那些人一点也不紧张?
我们从北面过来,可是一点没看见日本宪兵队和特务系紧张啊!
再者,这种大案子,不应该是由警察厅直接插手处理吗?”
周本鸿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每次抓捕红党的行动,警察厅从来不会让下面的警察署知道。
不仅仅是因为警察署行动能力差,当然也因为人员复杂,容易走漏消息。
这次围捕行动失败,红党还跑掉了,宪兵队和警察厅竟然没有捂盖子,实在让人生疑。
不过,他却没有直接说,反而是跟郑路辉开始插科打诨:
“老郑啊,你当个警察真是亏了。
照我说,你该调进特务系,起码能当特务队长。
说不定,还能直接提拔到警察厅哩!”
郑路辉也来了劲,自夸道:
“那是,我以后肯定是能当特务系主任的!”
周本鸿笑了笑,没有说话。
郑路辉吃了口菜,随后小声地说:
“我感觉,这次行动有点可疑。
所以,最好我们都不要掺和进去!”
周本鸿随后点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掺和进去,反而能帮助红党逃脱日本人的追捕。
十分钟后,二人便将桌子上的菜一扫而净。
周本鸿吃饱后,就点了根烟。
饭后一根烟,赛似活神仙。
接着他便说:
“可疑不可疑,我们还是要溜达一圈的。
不然,让特务系的人知道了,去警务系告状,我们月底还要不要薪水了?”
郑路辉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接着,周本鸿就去付了钱。
虽然他知道郑路辉喜欢占便宜,但是他不在乎。
为了在警察署立足,不至于被上峰当成替罪羊,他还是需要广交朋友的。
郑路辉就是其中之一。
毕竟,郑路辉所在的司法系,还是掌握一定情况的,这可比保安系牛多了。
刚走到门口,郑路辉却说要去邮政街甲事务所一趟,跟甲长说些事情。
周本鸿知道,郑路辉一定是偷偷地去找甲长,让甲长发现线索后直接汇报给他。
不过,周本鸿也不在乎,就与郑路辉分了手。
刚骑车走到西大直街上时,就迎面遇到了黄包车夫谢茂宸。
周本鸿拿着警棍在手上甩了甩,就指着墙角让谢大傻子停车。
车上的老毛子,见状赶紧掏钱扔给车夫,自己则是麻溜地跑了。
“谢大傻子,你过来!”
说着,周本鸿就伸出手指,将车夫谢大傻子唤到跟前来。
谢茂宸,由于为人憨厚老实,只会嘿嘿傻笑,所以人送外号谢大傻子。
有次,谢大傻子找到周本鸿,“扑通”一声就给周本鸿跪了下来:
“周长官,多谢您的大恩大德,给了俺一口饭吃。
以后只要您发话,俺绝对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说完,就“噔噔噔”连续磕了三个头。
这个年头,许多人都吃不饱饭,甚至于饿死冻死于街头。
周本鸿魂穿过来,一次发善心,救了谢大傻子,又给了一点钱置办了一辆黄包车。
谢大傻子嘿嘿一笑,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水,就笑着迎上去:
“周长官,您有什么事?”
说着,还不忘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周本鸿。
周本鸿伸手拒绝了烟,随后小声地问:
“刚才你从春福餐馆门前经过,拉的可是沈存真沈老板?
就是东傅家劝业书店的老板。”
谢大傻子连连点头:
“是的,周长官。
他是我的老主顾了,让我将他拉到小肥城去。”
“小肥城?”
周本鸿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沈存真要逃跑,为什么不过江,一路向北呢?
东傅家区北边就是松花江,还有座铁路大桥,想要向北逃是很容易得。
江边只有江防舰队的一个陆战团,不过每个警察署从来不会将抓捕红党的消息告诉陆战团的。
所以,对沈存真来说,向北逃出哈尔滨应该是最简单的最安全的路线。
为什么要一路向西,来到南岗区呢?
来到南岗区,又一路向北,去小肥城,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邮政街往北去小肥城,北边是警察厅的直接管区,可比邮政街这边的巡警多。
如果想要从南岗区逃出哈尔滨,应该一路向西,穿过马家沟去阿城啊!
想到这里,周本鸿顿时生了疑心,觉得事情有诈。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去小肥城看看。
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扔给谢大傻子,说:
“给你的赏钱。
这件事就不要跟别人说了,小心惹麻烦!”
谢大傻子挠挠头,不解地问:
“周长官,为什么?”
周本鸿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沈存真是红党!”
谢大傻子顿时叫了出来:
“啊?
怎么会这样?
我……我不知道他是……”
周本鸿苦笑了一声,拍拍谢大傻子的肩膀,说:
“你只要别跟别人说,我保你没事的!”
说完,周本鸿就直接骑车走了,留下谢大傻子在原地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