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世

冬雪飘了几日，才于这日清晨堪堪停下。

今年庆京的冬日来得格外的早，不过才十一月初，冬雪纷飞。

苏锦昭在床上躺了几日，直至冬日的第一抹阳光照到院子里，她才被准许出门。

这身子羸弱得很，只不过是受了些寒，就卧床不起了，整日还得泡在药罐子里，活脱脱一个病秧子。她就算有心想练武，可带着一身病气的身子，还是有心无力。

单是在院子里扎会马步，便是一刻也撑不住，就气喘吁吁起来。

她才总算明白，在校场时沈家四小姐为何会这样看不起自己。原来的苏三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宫里宴会外，其余时间都是待在府中的，每日都得靠着苦药养着身子，不说御马，就连普通的鞭子也舞不动，拿什么来跟沈绮云比？

再者，苏家父子宠爱她，又见她身子弱，根本不舍得让她跟着她的两个哥哥练武。

女儿家娇滴滴的，干甚么要同男子一样做这些粗活儿？

就连半分重活都不舍得让她干。

同是苏锦昭，命运却天差地别。

苏锦昭坐在梳妆镜前，愣愣地看着镜中眉眼与上一世的自己有些相似的娇嫩脸蛋，这样白暂娇嫩的脸，活脱脱一个娇养出来的柔弱小姐。可也仅仅是空有容貌了，这样弱的身子，如一朵娇艳脆弱的娇花，在忠勇伯府的庇护之下，一旦庇护之处倒了，便是谁都能来踩一脚。

前世的经历告诉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旁人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来踩上你一脚，就连相处多年的亲人也是一样的。

她想要复仇，不能全凭忠勇伯府。

苏锦昭紧紧握住了手，低头望着自己纤弱白暂的手出神，这手腕太细，细得轻轻一折就能折断。

当年自己替苏陵入军营时，因担忧女儿身被识破，不怎么合群，常常在军营里受人排挤；入了夜后，才能远离军帐，到远处的河边擦洗一下身子；那时在军营里时，就属她个子最矮，体力也不行，这样的体力，压根撑不过军营的第一轮军试。

若是因此被淘汰了，反而会给宣武侯府抹黑，京城里人人皆知，宣武侯府上的大公子是个病秧子，连军营的第一轮都过不去，甚至给宣武侯府添上几分污点。皆是，母亲、父亲，甚至兄长都会责怪她，没有给宣武侯府长脸。

当时的她咬了咬牙，为了弥补自己天生便与别的男子拉开的缺陷，硬是撑着每日三更醒，徒手攀山，身上绑着五公斤重的沙袋，从山的这头爬到山的另一边。

刚开始攀山时，她连沙袋都拎不动，爬到山顶已然气喘吁吁，等再下山时，恰恰赶上早训，经常会因为迟到被军长训斥责罚。

可到最后，经年累月，她的体力也渐渐上来，爬山对她来说不再像从前那么艰难，她才又开始在夜里舞刀弄剑。

靠着平日里偷学来的剑招本领，她进步飞快，才总算是通过了军营里的军试，成功进入了军营，成为一名平平无奇的小兵。

在军营过的那三年，身为女子，她过得并不好受。不过幸好她熬着熬着，总算熬到了都尉的位置，有了自己的营帐，不至于与一堆大老爷们一同挤一个帐篷，入了夜格外难以入眠，甚至就连洗漱也不方便。

在军营里待的最后一年，侥幸立了大功，才一步步攀爬到将军的位置，回京时更是受皇上悬赏，赐名“玉面”，英姿潇洒、大破三关的玉面将军也因此被世人所熟知。

边关喜讯传回，皇上喜上眉梢，赐予宣武侯府万两黄金及无数金银财宝，甚至还给宣武侯府夫人封了个诰命的名头，让她的养母在庆京长足了脸面。

还未曾回府里时，苏锦昭也曾以为，自己为宣武侯府长了这么大的脸面，养父养母对她的态度总会好一些，总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冷心冷面的。

可事实告诉她，尽管她做得再好，在养父养母心里，仍旧比不上亲生的。

一回府中，养父养母就将她圈禁起来，不让她上朝，也不让她去见那些部下，甚至将她的剑给夺走了，声称女子不该在外抛头露面，让她将将军之位还给她的兄长苏陵。

苏陵身形与她无二，眉眼也跟她相似，换上官服时的模样几乎能够以假乱真，活脱脱又是一个“玉面将军”。

她虽对养父养母待自己的态度有些失落，可这位置总是本该属于兄长苏陵的，她只不过是顶替兄长名字的替代品而已，迟早也是得将将军之位给出去的。

苏陵得了“玉面将军”的赏赐，又在一众同僚中长了脸面，整日回府都喜气得很，不仅向她讨要了宝剑、骏马，甚至连同军营里的信物。

——那是能号令她的苍羽军的龙凤佩。

有龙凤佩在手，便能号令整个苍羽军。

将此信物给出去，可就意味着要与过去的一切都彻底切割了。

她但凡表露出半分不愿意的念头，养父养母就会轮番来说教，声称苏陵若没有这信物，就算不得真正的“玉面将军”，迟早会被人揭穿。

可就算给了信物，苏陵仍旧不愿意放过她，亲自向皇上要了一道婚约，便是与定国公府二公子徐宜修的婚约。二人从小相识，郎才女貌，乃是京城人人称羡的绝佳姻缘。

当时的她以为自己很幸福，亲人、爱人都在身旁，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可她低估了人性。

入府不到两年，徐宜修就一房一房地往府里抬美妾，甚至将自己的三妹妹——也便是宣武侯府三小姐苏婉凝抬进府里做了侧室。本以为姐妹在身能相互照应，可却从未想过，苏婉凝那张娇艳温婉的脸皮底下却藏着一颗恶毒狭隘的心，无时不刻不想将自己弄死。

这其中，难说是否会有宣武侯府的手笔。

苏锦昭闭了闭眼，掩下眼底的愤恨，起身往院子走去。

她才刚拣起沙袋，挑了个最轻的，正打算系在身上，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妹妹，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