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成年之后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深浅不一的灰色。
可是日高见真藏却不是这样,成年之后他依旧隐藏着这种孤独的小孩子心态。他以为自己变成熟了,可以和那些骨子里全是坏种或者有一半是坏种的人正常交流。
可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只是演技变好了,他不会把厌恶和害怕的情绪表达在脸上。他只是明白了自己想要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就不得不学会跟坏种们友好相处。
对他而言这不是成长,他只是适应了这个世界。
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愿意和那些本性也是小孩子的人交往。
正因如此,即便薙切初对他说了谎,他也没办法立刻恨得起来这位学姐。薙切初在本性上是和他类似的人,像这样的人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认为这是一种致命的损失。
“既然如此,我有点明白你在电影院里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你被特异课欺骗了吧。”
“只是发觉自己被欺骗了,我还不至于表现得那么失态。薙切初的内心还没有那么脆弱。
我和公安特异课之间并不是对等的合作关系。我被特异课欺骗了以为父亲已经去世,但是我也无法当面揭穿对方的谎言。更重要的是,父亲的朋友为什么要欺骗我呢?当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几个可能的答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才感到恐惧。”
现在的薙切初,从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之前那种惊恐状态。她在家里思考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她现在想做的事情和日高见真藏一样。
“这周末和我回一趟老家吧。那地方有一些父亲的研究资料,我必须更彻底地了解我父亲,才有办法知道公安特异课为什么要欺骗我。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日高见后辈。”
“学姐家里不介意我叨扰就好。”
日高见真藏和薙切学姐约定好了时间,结束了咖啡馆里的秘密谈话。日高见真藏目送学姐推开咖啡厅大门步入雨中。
一转眼就是周末。
由于连日的大雨,路况变得很差日高见真藏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车开到京都,找到了薙切的老家。
薙切家是一座有年代感的庭院,有着日式住宅特有的小巧居室和漫长的红木檐廊,大部分建筑都隐藏在园林的山水和绿植之间。日高见真藏感觉这地方不像是住宅,却像是个植物园。
但是薙切初很认真地说这地方是她家的祖宅,已经有超过两百年的历史。日高见真藏以前只知道学姐是个有钱人,但来到她家之后,真藏才发现学姐已经不只是有钱人家这个范畴了,而是像古董一样年代久远的旧贵族。
薙切家里今天无人招待。薙切母亲在经营料庭,家里的仆人们也请假了。所以只能由薙切学姐一个人来招待日高见真藏,可学姐自从走进一间居室之后就拉上屏风。学姐说要去换衣服,之后她就再没出现过。
日高见真藏也只好看着庭院里的山水发呆。
学姐家离城市很远,举目四望看不到人烟。同样是连空气都很潮湿的大雨天气,东京的街道就是钢筋混凝土的沼泽,学姐家则只有仲夏清新的味道。
“我家里被仆人照料得很好吧。”
换好衣服的学姐咬着京都腔对日高见真藏说道。
年轻女性的京都腔本来就音色清亮音调高亢,从学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又带着她旧贵族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散漫感。平安时代的未出嫁的公家小姐说话时或许就会用这种腔调吧,在只有仆人的庭院里和歌而唱,或者当了女官在阴森的皇宫里吟诵汉诗。
“像旅游景点一样,放不开手脚。”
“看来是照料得太好了。我家的仆人就是太勤快让人头疼,不像是东京人懂得劳逸适度。”
薙切初换回老家的京都腔之后,连说话方式都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别这样学姐,这里又没有东京人,你抱怨也没人听啊。”
“开个玩笑而已了。不想让别人觉得京都人没有幽默感啊。
那我的衣服呢?今天怎么样。”
学姐之前躲到屏风后面就是为了换上一身水色桔梗纹和服。学姐本来就是个优雅的古典美人形象,又兼具男孩子的英气。她挽起黑发,发髻上插着古董级别的珠饰,和服内衬外衬十几件像是鹤类层次分明的羽毛,颇有一种薙切祖宅主人的气度。
“称得起薙切家未来主人的名号。”日高见真藏回答。
薙切学姐很喜欢这个说法。
要是日高见真藏只夸她的衣服很好看或者她本人很好看,那她只会觉得这年轻人从哪里学得这么轻浮。但是真藏称赞她很适合当薙切家主,那学姐也必须拿出家主的气魄来款待他。
不过旧贵族的待客之道是让客人主人都叫苦不迭的麻烦事,学姐的茶道更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平,料理也是一塌糊涂。她折腾了半天还饿着肚子,最后两个人都吃了日高见真藏从便利店买来的便当,就着冰箱里的鱼子酱填饱了肚子。
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
学姐正坐在和室中央,背后是供奉“亡父”的香火。虽说她已经确认了父亲并没有死,但是在黑白照片前,她也不得不装出悲伤的情绪。
“我父亲在祖宅地下有一间秘密的解剖室。平时我们就是在那里解剖怪物的。
可是自从父亲失踪后,解剖室里的所有资料都被公安特异课收走了。而且我也再没去过解剖室,那里早就荒废了。”
“学姐曾经调查过解剖室吗?”
“在几个月前,我假期回家的时候曾经调查过。不过那时候的调查如今看来既粗糙又没有把握住重点。”
这也难怪。几个月前薙切初还没有认识日高见真藏,没有参加死亡竞赛,也没有被父亲的朋友欺骗。而日高见真藏还在老老实实打工,铃音小姐也活得好好的。
不亲自踏入黑暗世界,就没法查清薙切玄白的秘密。如此说来,两人有必要将解剖室重新调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