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还是个孩子啊！

八月初五，常朝。

大明宫，宣政殿。

官员如云，御座上，天皇、天后并肩而坐，气度恢宏。

门下省班里，黄门侍郎裴炎站立的姿态怪异，双脚之间的距离远超肩宽，整个形象有点类似螃蟹，让旁边的官员窃笑。

侍御史鱼承晔出班举笏：“臣鱼承晔，弹劾黄门侍郎裴炎御前失仪。”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裴炎身上，吃吃的笑声在宣政殿此起彼伏。

裴炎的人缘本来就差，对于他在李恒手上受苦，大家表示喜闻乐见。

跟一个孩子较劲，能耐！

他本身又没兼领东宫的官职，当天的事本来就越界了。

裴炎艰难地挪出班，举笏启奏，未语泪先流：“臣裴炎，这个姿态是因为朔朝时，于东宫显德殿被世子恒伤及要害。”

“可怜臣多年宦海浮沉，从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啊！”

最近都比较沉默的太子李贤出班：“启奏天皇、天后，辱人者，人恒辱之，黄门侍郎裴炎辱我天家祖孙，宣慈愤而出手，臣以为没有不妥。”

司农少卿张光辅出班举笏：“臣张光辅，可以为太子的话佐证，裴炎飞扬跋扈，要在东宫反客为主。”

度支郎中狄仁杰出班举笏：“世子所为或许不妥，黄门侍郎恶语相向、主动挑衅才是主因。”

天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轻轻击掌，李恒昂然踏入宣政殿，对天皇、天后行礼：“孙儿宣慈，参见祖父祖母。”

一转头，李恒对李贤行礼：“孩儿参见父亲。”

连太子在这里都得称呼天皇、天后，唯独李恒用这家常的称呼，让御史们都沉默了。

好像哪里不对。

可李恒也不是臣子，没有实封官爵，让他自称“臣”也不合适。

理论上，李恒就不应该出现在宣政殿。

在这里礼数周全的李恒，跟在东宫显德殿里那个下黑手的李恒，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李治露出一丝笑容：“孙孙入宫走累了吧？赐座！”

李恒连连摆手：“祖父可别害孙儿！在显德殿我坐了那么一下，就有人要拉我下来，还指着孙儿鼻子问算什么东西？”

“孙儿读的书少，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父亲算什么东西，祖父祖母算什么东西？”

裴炎脸色铁青。

当时嘴快，没想过忌讳的事，本想着过了几天，李恒应该忘了这句话，谁知道他揪着不放！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个小人，还包括了屁大的孩子！

李治哼了一声：“祖父让你坐，你就坐，倒要看看谁敢说话！”

臣子有意见可以提，但绝对不能骑在皇室脖子上拉屎！

裴炎这是想当曹操么？

在李治心里，裴炎的前程已经到顶了。

李恒笑呵呵地坐下，小嘴还甜：“还是祖父祖母心疼孙儿。祖父，孙儿不太懂朝官这一头，黄门侍郎是百官之首吗？”

骞味道窃笑，倒霉的裴炎，恐怕真是把自己当百官之首了，颐指气使的做派让人厌恶。

武则天冷冷开口：“他不配。”

裴炎的脸皮抽搐，这三个字可真打脸。

李治沉默了一下，斟字酌句地组织言语：“不管怎么说，蛋是不能乱打的。”

李恒大惑不解：“可是孙儿听人说，飞速升官，要会扯蛋，把那累赘去了，很快能在内侍省当官。”

宣政殿内一阵哄笑，殿中侍御史周矩手忙脚乱地维护秩序，却徒劳无功，只收获了御史中丞骞味道的两个白眼。

武则天轻笑：“顽皮！”

以李恒的出身，不可能分不清其中差别，这是仗着年纪小在羞辱裴炎而已。

童言无忌都不是主要原因，李恒的倚仗，是天皇、天后少有的亲情。

“打了黄门侍郎的少年，你是怎么惩治的？”李治淡淡问了声。

好歹裴炎是黄门侍郎，得给点颜面。

问的少年，是指打蛋手章懂尚。

李恒笑嘻嘻地回答：“八月初一那一天，孙儿就把他开革出少年团了呀。”

裴炎面容扭曲，满腔悲愤化为一声大喝：“胡说八道！初二那天，本官还见到那少年在东宫！”

李恒一摊手：“没错啊！初二我又召他入了少年团，你就说我有没有开革过他吧？”

这话真没法接，这个开革，还不如不开革呢！

“至于说别的，你也别仗着年纪欺负我，我还是个孩子啊！”李恒一句赖皮话，让裴炎气得两眼发黑。

张光辅附和：“没错，黄门侍郎欺负孩子，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狄仁杰若有所思：“好像世子才八岁吧？”

经过这一连串话语，基调定了下来，裴炎为老不尊，欺负八岁孩子。

这个基调，偏偏裴炎还反驳不了。

即便事出有因，“欺负孩子”的事实，还是像腚上擦不干净的糊糊，牢牢地挂在裴炎身上，到进棺材那一天都甩不掉。

骞味道出班，弱弱地举笏：“臣骞味道还是觉得，世子坐这位置，多少不合规矩。”

李治的脸色一沉，想要发作，李恒已经不卑不亢地回应：“御史中丞的话也不算错，可大唐现在万物惟新，需要革除许多弊端，也要走出新的路子，规矩适当破一破也好。”

武则天多看了骞味道两眼，轻轻抓住李治的手，默契地让李治止住脾气。

他们明显看得出，李恒对待骞味道的态度，可比对裴炎时好得太多了，这才像是正常的对话。

哪怕不认同骞味道的观点，李恒也是和风细雨地回应，没有丝毫失礼。

可见，宣慈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能把他逼到粗暴对待的份上，裴炎究竟有多过分？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然后茁壮成长。

李治夫妇对裴炎的跋扈瞬间有了成见，就算裴炎当众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他们也能信誓旦旦地说：黑的。

至于说规矩，李治夫妇打破的规矩还少么？

李恒对骞味道与对裴炎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大臣们会心一笑。

这个世子虽然脾气不小，却也不是乱发的，但凡跟他好好说话，就不会遭到他凶狠的报复。

有脾气、有能力、有节制的世子，要比面团太子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