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自黑城堡以东似一把剑,以西则是一条蛇。
它没有大门,仅有一些隧道穿过底部厚重的基座,通往塞外。
这些隧道被几重由沉重锁链锁住的铁栅栏阻隔。
任何被城堡放弃的、或者处于危险时刻的隧道都会被用冰雪与砂石永远封堵起来。
对于七国来说,绝境长城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八千年来,除了统治了长城十三年,并最终被当时的北境之王,解放者“布兰登”消灭的第十三任总司令“夜王”和“尸后”以外,长城上的守军从未发生过动摇。
这是守夜人的历史,也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即便此时的守夜人里充斥着罪犯和人渣,这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依然被死死的守护。
除了少数可耻的背誓者,这些汉子终其一身践行着穿上黑衣那一天立下的誓言,“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
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於斯。
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
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第一次从班杨口中听到这段誓言时,刘易胸口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一度萌生出就此加入守夜人守望北方的冲动。
不过在被鬼影森林的寒风敲打过后,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是守夜人的使命,却不是他的,他的使命不在这里。
拯救世界的重任,这个总数不到一千,战兵不过三百的脆弱组织,承担不起。
刘易必须寻找到更强大的力量。
穿过城墙下的隧道,便正式离开了七国的国境。
从黑暗的隧道来到塞外,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茂盛而又幽暗的针叶林。
刘易细细嗅闻着充满自由的空气,并不觉得甜美,只觉得寒冷。
班杨领着众人骑马走进森林,向第一次来到塞外的刘易解释道,“鬼影森林是一片极为辽阔的森林,比起狼林也不遑多让。
为了让树木远离长城,我们没日没夜地砍伐森林,燃烧柴火,也没办法让它往后退一点……我想,早晚有一天,鬼影森林会出现在城墙边,我们的脚下。”
“鬼影森林里居住着不少野人村落,大多数和守夜人处得还不错。不过也会有从别处迁来的野人不懂规矩,给我们带来麻烦,所以我们游骑兵就需要定期出来巡视一番,确保没有新来的部族对长城造成威胁。”
班杨继续介绍道:
“野人的掠袭队想要跨越长城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沿着城墙的墙面爬过来。
这些年,黑衣兄弟们的数量越来越少,城墙上的防卫变得空虚。
野人们只要愿意多走些路,总能找到没有人防守的段落。
通过这种方式偷偷翻越过来的野人数量很少,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还有一种方式,就是从长城东西两端渡海而来。
不过影子塔和东海望分别扼守着这两处海岸,除非野人们愿意冒着被冻死的危险从海底潜水过来,否则只要露头,就会被驻守在这两处的弟兄们逮住干掉。”
随着森林越发幽静,班杨闭上了嘴,由高耸的橡树、黑皮铁树,灰绿的哨兵树的高大乔木组成的寂静森林里,只有连续不断的马蹄声在回响。
在这片浩瀚针叶林深处,寒风如刀,切割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游骑兵跨坐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双手紧握缰绳,整支队伍被无形的纽带连接着,身体仿佛与战马融为一体,眼神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经过一整天的行军,到了晚上,班杨找了个干燥避风的山坳安营扎寨。
在场的八个人都是一人一马,负载能力有限,便没有带帐篷,只带了睡袋。
此时所谓的扎营只是围着篝火铺开睡袋休息。
班杨把守夜的顺序排成了四班,遵循着战斗力高低搭配的原则,给刘易安排了一个叫做戈登的小伙子当队友。
众人睡着之后,刘易时不时往火焰里扔一两块木柴,跳动的火光映红了二人的脸。
良久之后,戈登主动开口问到,“你打赢了猎狗桑铎·克里冈?”
刘易点点头,“是的,兰尼斯特家的小子诬陷我用捡来的尸骸冒充战利品欺骗国王,然后国王就让我和他打了一场,以确定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真的欺骗了他么?”
“谁,国王?”
“是。”
刘易摇摇头,“当然没有。就算真的有人欺骗他,那也不会是我。”
戈登冷笑一声,“嘿,国王的判罚……”
“你见过国王?”
戈登用树枝拨弄一下火堆里的树枝,“见过,以前我还是一名侍从的时候,曾经跟随主人参加过君临城里举办的比武大赛。可惜我的主人打过两场之后就输了,只赚了一套盔甲。不过就那一回也让我们过了好几个月的舒服日子。”
“后来呢?”
“后来……我的主人在一次剿灭土匪的战斗中战死,我想带走他的遗物,被雇佣我们的领主判定为盗窃,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
刘易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一会儿,戈登继续说道,“桑铎·克里冈是个好手,那一届比武大赛里,我记得他打到了倒数第三轮,不过还是败在詹姆兰尼斯特手下,没能进入决赛。
当詹姆·兰尼斯特将最一名对手挑翻在地,骑着马走过观众台时,看台上的贵妇们,像圆月之夜的狼群一样尖声嚎叫,拼尽全身力气向他投掷手绢,但他一个都不理会,只接受王后的一枝花。
我主人当时告诉我,如果弑君者愿意用容貌再向七神兑换一些力量,肯定能拿到那场比赛的冠军。”
刘易好奇问到,“那最后谁是冠军呢?”
“魔山,格雷果·克里冈爵士,一个超级大块头。
他一路干翻了七八个对手,在半决赛打倒了弑君者,又在决赛打倒了御林铁卫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拿到了冠军。
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无畏的’巴利斯坦爵士更强一些,要知道他的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但与魔山的差距也不过一根发丝的距离。如果他们俩在相同的年纪,肯定是巴利斯坦爵士赢。”
“那不一定……”刘易摇摇头,“要知道,在比武或者其他有规则限制的比赛中,经验可以弥补体能上的差距。
如果魔山真的像你所说这么壮,真的打起来,巴利斯坦爵士恐怕输多赢少。”
戈登喝了口酒,试着想了想年轻的巴利斯坦爵士与魔山的战斗,不得不承认道,“的确如此。和魔山对战,光是想想我都觉得要尿出来了。”
刘易接过戈登递过来的酒囊,喝了一口,也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一块肉干递给戈登,两人一边吃肉喝酒一边轻声聊天,打发着这寂寥的夜晚。
从闲聊中,刘易听得出来,对于追随主人在南方闲逛的日子,戈登十分怀念。
刘易好奇问到,“那你想要回去么?”
戈登耸耸肩,“回去做什么呢?从披上黑衣的那一天起,长城就是我的家。
其实我在这里过得也不错,不愁吃不愁穿,发了军饷就去鼹鼠村耍两把,除了比南方冷了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刘易抱着膀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恐怕不是冷了一些吧?我去的地方少,你可别骗我。”
“哈哈……”
等到换班的人醒来,刘易躲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心里想着,这是一帮被七国遗弃的汉子,却又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不禁替他们感到开心起来。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继续向北走,没到中午,就看到了第一个村庄。
到了村子外,班杨没见到有活人在户外活动,便让奥瑟和杰弗两个黑衣兄弟进去探查。
提着武器小心翼翼地走进村里,推开屋子的大门,两人只看到这十来间低矮昏暗的房屋里,早已没有了任何人影,也没有留下哪怕一件有价值的物品。
班杨接到汇报后,翻身下马走进村子,一间房一间房地细细检查了一遍,猜测道,“我想他们应该是迁移了。可是为什么呢?
两个月前我们巡视到这里的时候,托什和他的部民们还卖了半头羊给我们。”
奥瑟提出另外一种设想,“也可能是被俘了,这些野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和平。”
“可能吧,”班杨拍拍手里的灰,“我们再去下一个村落看看。”
临近夜里的时候,巡逻队又来到了另一个村落,不出意外,这个村落也是空无一人,所有物资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至此班杨基本可以确定,这些野人应该都是自愿迁移,因为村子内外都没有留下任何暴行的痕迹,这不符合野人掠袭的传统。
“肯定有什么人向这两个村子的人发起了召唤,或者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吓走了他们。
无论是他们自愿还是被迫,我们必须得找到答案,不能允许一个阴谋在守夜人的眼皮子底下酝酿。”
跟众位兄弟沟通过后,班杨决定前往鬼影森林北面的卡斯特堡垒。
“卡斯特的堡垒,其实并不是一个真的堡垒。”
戈登向疑惑的刘易解释道,“所谓堡垒只不过是守夜人给取的名字。它在鬼影森林的北部,过了那里,再走一段就是覆盖着无尽冰雪的雪原。
这座堡垒的主人叫做卡斯特,一个坏脾气的野人,同时也是我们的朋友。
巡视鬼影森林的游骑兵很少会来到这么靠北的位置,但每次过去,卡斯特总是愿意接待我们。
如果说长城以北有谁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愿意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也只有他了。”
当晚,八个人在这座无人的村庄里休息了一夜。
因为有现成的空房子,众人挑选了两间离得最近的屋子住了进去。
睡到半夜的时候,刘易被尿意憋醒,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推开房门,习惯性地在屋外找了一棵大树脱下裤子。
等到雨声稍歇,刘易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
如此茂密辽阔的森林,除了他们的坐骑,居然没有任何声音。
这很不正常。
就在这时,一道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从森林里传来,刘易立刻提上裤子,抽出腰间的佩剑,小心的走过去探查。
然后就看到一头和他差不多高的巨熊站在不远处的松树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嗓子里轻轻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而巨熊身后还有两头高不过膝盖的小熊,抱着妈妈的腿,瞪着眼睛与他对视。
于是刘易当场就愣在原地,不敢动作。
刘易并不是怕它……好吧,刘易就是在怕它。
要知道,就在他率领银色北伐军的突击队攻进冰冠王座,消灭了巫妖王,夺得了北伐的胜利之后,依然在海加尔山上被一个普通的熊类NPC虐得要死要活。
因此在没搞清楚对面这头熊妈,到底实装的是哪个版本前,刘易并不打算轻易出手。
而对面的母熊,显然也是一样的打算。
在一熊一人僵持了片刻之后,班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刘易,你在做什么?”
大概是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让母熊意识到对面这头两脚兽还有同伴,便转身带着两头小熊离开。
“没事,一头带崽的母熊,已经走了。”
刘易收剑入鞘,回到了荒废的小村里,拍拍班杨的肩头,“睡觉的时候记得把门锁死,谁知道还会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班杨看了会儿远处森林里隐隐绰绰的光影,也回到自己选定的屋子,很听劝地用一个大腿粗的原木顶住了门。
第二天一早,众人收拾好行装继续赶赴下一个目的地。
这一天,为了验证班杨的猜测,众人连续跑了三座村庄,和之前一样,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活人,甚至在村庄周围的耕地里都没有找到一粒被遗留下来的粮食。
“从这里往北,还有两个野人村落,明天我们再到这两个村子去看看,如果还是没有人,我们就直接去卡斯特的堡垒,问问他知不知道最近这边发生了什么。”
可惜当天夜里,突然下起了夹着冰霜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