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里安换上礼服,或许是再穷的人靠着营养液也不必担心饿肚子,解决了生理就开始追求精神,这里的人对于穿着打扮有着一大堆龟毛的要求,男性还好,女性连上午下午晚上都有各自的标准。
照照镜子,被发带束起的头发上又压上一顶帽子,黑色的礼服挺括修身,装饰的金属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看起来有些类似于军装,但再披上铜边繁绣的黑斗篷再拉下兜帽遮住半张脸就成了标准的舞会套装,行走时鞋跟敲击声清脆悦耳。
推开门,齿轮的摩擦如同水轮旋转,音乐从上方流淌下来,盈满铜盘。
大厅里占满了人,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主题杂糅的像是漫展,又都是同样的华丽与复杂。一部分人站在柱子间低声交流,遮挡的严实,连口型都看不分明。一部分手牵着手步入中央,在光滑到可以照出人影的黄铜舞池里旋转,追逐节拍。
一切看上去如同华丽怪诞的宫廷人偶剧在晦暗堂皇的舞台上上演,而他正背对着观众步入舞台。
“多里安学长。”在他观望的时候一个女声从身边响起,多里安闻声扭过头,焦黄色的长裙蓬松柔软,裙摆上是荆棘样,似是锈蚀的表盘与齿轮。手里的扇子轻轻抵住唇角,眼是雾霭般的灰蓝,暗金色长发披垂在后,颓靡堕落的氛围像是被抛弃的怨灵人偶。
多里安抬头看去,感觉上有些眼熟,但隔着精致厚重到可以说是假面的妆容,恐怕狗都认不出人来。
黑色短发,黑色帽檐下同样深沉如远海的眼睛看过来,里面含着疑惑与探究。看来没认错人,安娜松了口气,要是叫错就太尴尬了。
安娜放下手里的镂空铜扇,忍着嘴角的不适小心开口,“是我啊,炼金系的安娜,之前与您一起安排结课晚会的那个安娜。”
这么一说,多里安想起来了。他看着安娜眼角下如哭泣如焦痕的面妆,华丽繁重的衣裙首饰,完全与那个文静又有些羞涩的女孩联系不到一起去。
“真高兴可以再次见到你。”多里安在安娜的默许下行礼,牵起手放在嘴前,“要不要去跳一轮?”
“当然。”安娜说着,踩着节拍与多里安一同步入舞池。
“看那里。”转过一圈,安娜抬抬下巴,示意他向左看去。一个穿着铜红色硬质礼裙的身影一闪而过,多里安只瞧见了腰部丛生的玫瑰与黑纱。
“那是我们的带教老师之一,剑术高超,据说是因伤从军队里退下来的。她的舞伴是一位有名的商人,似乎是姓马里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商人。”安娜皱皱眉,对他的观感非常不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到为止。
“教会与陛下是真的很在乎这次建交啊,希望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确实,多里安握着她的手旋转,与贫民出身的他不同,安娜可是正经的贵族小姐,出自于一个庞大且有权势的家族。她虽是旁支,但本人争气,不会被轻易视作棋子或是投石问路的石头,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你父母同意你出这场远门吗?要知道一去八年,回去后可就不好找适合的对象了。”多里安试探道。
“事实上,”安娜抿唇轻笑,脸颊露出浅浅酒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更希望我可以从那边挑一个适合的入赘。”
听这话,多里安心下多了几分轻松,看来那边也不是很危险,或者说,只有不到处乱逛,熬八年不是件九死一生的事情。
“那可选择的对象就多了,首都学院、达达利亚大学……能来这里的都不会差,背景也简单,你总能找出一个适合又喜欢的。又或者,那边能有一个幸运儿荣获你的芳心。”多里安轻松地说着,卡着最后一个节拍滑步后退,结束了这支舞。
安娜看着披风划过金属长柱,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摸上胸口的蝴蝶项链。希望一切顺利吧,她在心里祈祷。
离开的多里安并没有如安娜所想的那样回房间,他在人群里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追着身影来到舞厅一角,墙壁上只有层层叠叠的齿轮旋转,挂在上面的铃铛随之相互碰撞,默默为这场舞会增添几分音色。
是看错了吗?多里安心想。正准备回去,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重重搭上肩膀,惊的他浑身一悚。
“你还是这么胆小,多里安。”清亮悦耳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多里安转过身,杜克正矜持地站在身后,白色长发打着卷垂下两绺搭于肩窝,洁白干净的面部没有任何修饰,黑白配色的厚重礼服衬的他像是一只雪鸮。
“你为什么在这?”多里安皱眉。
“她不是和你说了吗?只是在追逐利益而已。商人逐利,这是本能,也是天职。”杜克敛下眉眼,慢条斯理地理了理繁复的袖口,将缝线捋齐对准尾指。指甲修的干净,甲油黑亮,瘦长手指上尾戒意外的朴素。
多里安放松没多久的心再次被揪紧,杜克·马里斯才不是什么雪鸮,而是一头彻头彻尾的报丧鸟,哪儿危险、哪儿要死的人多去哪儿,身边的人死了一轮又一轮,就他吃的满嘴流油,不怪那么不受待见。
想起被迫害的经历,多里安的心情越发糟糕,只能祈祷着到了地方抓紧分开。
“别这样想我。”杜克说道,“我只是比大多数人都幸运,更懂得概率的美妙。”
“那些人不知道财富与危险相伴吗?他们当然知道,他们只是想成为那十分之一的幸运儿。那最后他们落到那十分之九里也再正常不过了。”
“而我,”杜克轻轻躬身行礼,“只是在他们疲惫时送上食水与祝福,祝他们一臂之力罢了。”
多里安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可真是避重就轻。但为了避免对方唱的更来劲,他强行忍下吐槽反驳的欲望。
见多里安没有开口,杜克理顺完美丽的羽毛,总算抬眼露出颜色同样浅淡的眼眸,轻轻一瞥近似骄矜,又透着些许莫名又刻意的好奇。
“倒不如说说你,”他开口说道,“是什么让你加入了这场盛宴?”
盛宴?多里安一顿,不就是以交换生名义进行的建交吗?什么东西值得被杜克这种商人成为盛宴?一分析多里安顿时觉得牙疼,嘶,那群校领导能不能靠谱点,想让他做什么倒是直说啊!猜来猜去很容易内耗知不知道。
他杜克似乎看出了什么,颜色浅淡的唇缓缓拉扯出一抹笑意,让多里安幻视起玩具熊折射着光线的玻璃眼球,本能上不适。
“我们既是飨宴的宾客,又是宴席上的佳肴。”他用华丽的嗓音咏叹了几句听起来不明不白只让人心生不妙预感的话语,微微欠身,优雅地似是主持人拉开哥特式戏剧的帷幕,“那我就率先在此祝你赴宴愉快,有愿得偿了。”
说完,杜克似乎觉得有意思,屈指抵上嘴唇,肩头在多里安莫名其妙的目光里一阵细微压抑地乱颤。他平复后抬起头,却没再多说什么,清亮的眼睛一转,轻飘飘扫过多里安后径直转身离开。
而多里安早就习惯了杜克精分似的表演欲望,抱着打死谜语人的平静与麻木记下谜语,也跟着向反方向转身离开。
回到屋里,多里安开始翻阅笔记,但那些字迹在眼前飘着,根本进不了脑子。像是安娜与杜克联手攻占了他们大脑,反将多里安自己拒之门外。
算了!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烦了!多里安自暴自弃地摔下书往床上一倒,接着闭上眼睛。
眼帘之后并非是一片漆黑,一本灰白色的书籍从中浮现,看似触手可及却根本不存在与现实,在被动的注视中兀自旋转。
虽然颜色变了,但多里安当初一眼就认出这是害他被奔腾的泥头车撞飞的罪魁祸首,可相伴20多年,多里安一直没搞懂这个绝缘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唯一开发出来的用处就是助眠。多里安深深地觉着,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他更废的金手指了。
一边克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一边被迫看着书籍转圈。一圈接着一圈,盯着它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后,多里安终于深深陷入无梦的沉睡。
第二天,还是熟悉的鸟嘴贵族。
“亲爱的朋友们,依旧是由我来回答大家的问题。”他握着指挥棒在台子上走来走去,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
“今天要讲的常识是名字。对,你们没有听错,就是名字。与这里不同,他们的名字不具备效力。也就是说,契约对他们不具备约束力,或者说束缚很小,随时可以挣脱。”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有学者认为是他们的名字太多了,分散了这种效力,使得没有任何一个名字可以切切实实地指向他们。还有人认为,他们的名字被握在神的手里,被神保护着,凡人的手段无法越过这层屏障。当然,这不重要,你们只需要记住了,绝对绝对!不要!与!他们!签订契约!”他咻咻咻地挥舞着指挥棒,高昂的声音用力强调最后一句,正式的似乎曾在上面栽过跟头,损失惨重的至今念念不忘。
“所以呢,你们在过去之前先给自己起几个能指向自己,又不至于太明确的名字。”
多里安咬住笔尾,作为一个起名废,他要给自己起什么名字呢?
指向又不能完全指向……当初的网名行吗?有点羞耻,但仔细一琢磨,完全没有问题,内涵方面这里的人也不可能明白。再一想,他现在这个名字也是后来起的,既与他的本名无关,又代表不了孤儿时期的经历,他还足够熟悉,更适合充当假名。
多里安眼睛渐渐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