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后什么都没说,他们以为我忘了。
救我出荷塘的是她的侍卫。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恰好出现救我。
后来,他会偷偷给我做草编的蚂蚱,给我买母后不让吃的点心。
也是他,在我的生辰宴上,被裴蘅压着与我滴血认亲。
我被囚禁后一年,有人夜闯鹤苑救我。
被乱箭射死在望鹤台。
裴蘅让人把尸体送来,当着我的面处置。
侍卫搜身后,只在他怀里找出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和他一样,被箭扎的不成样子了。
“母后,如果我不是女儿。”
“如果我是父皇的孩子。”
“那这些年,我曾有一刻,让您骄傲过么?”
我终于问出了那句困囿我半生的话。
她终于流泪,手在我的发间逐渐收拢。
“来、来世,潇……”
“来世不要再做母女了,娘亲。”
她的眼瞳瞪大,而后逐渐涣散,手掌也从我的发间垂下。
这个生育我,抚养我,半生都在厌弃我的母亲,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推门出去,凭着记忆走到一棵杏树下,疯了似的蹲下挖土。
我挖到了一个木匣。
里面装着一只褪色的珠花。
“陛下……”
赵福海小声唤我,声音有些哽咽。
知晓我女儿身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
我十五岁的生辰,父皇说好男儿当有好酒量。
他将我灌得烂醉。
赵福海背着我回寝殿,替我簪了朵翠色珠花。
他小声地叫我公主。
只有他记得这是我的及笄礼。
太子冕服配上那珠花着实不伦不类,我却对着镜子照了半晌。
恰好被母后撞见,她脸色大变,一巴掌将我抽到地上。
“你可是太子啊,伏潇,”她跪在我面前,捧住我脸上的指痕,咬牙切齿又泪流满面,“你可是太子!”
“没用的东西,这么放不下这些玩意儿,你怎么不替你弟弟去死呢?”
从此我再不敢碰任何有关女子的东西。
金银首饰,胭脂水粉,连同我的女儿身一般,是东宫最不能见光的存在。
我原以为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母后,直到她死后三年,我从大权在握到一无所有,仍是不幸。
那时我才知晓,困住我的,从来不是她。
是这个世道对千千万万女子的偏见。
太后殡天,天下缟素。
我大病了一场。
案上的奏折积压如山。
我披着裘衣一一批阅,听养心殿的几位朝臣为修建水渠的事争辩。
李尚书奏裴蘅做事冒进,不留后路。
王尚书呵护爱徒,大骂李尚书故步自封。
眼看几位元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刚要开口,就被楼太傅瞪了。
这个臭老头,仗着年纪大,有身为帝师,连一国之君都敢呵斥。
他有先祖御赐的白玉戒尺,打起昏君来毫不手软。
我恰好批到他递的折子,大赞兴修水利。
于是我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大红叉。
“朕身子不适,诸位先回去罢。”
我闭门送客,老头子眼皮都开始抽搐。
我赶紧低头咳嗽,看我只差把肺咳出来,他们才一一告退。
而后,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背。
一杯热茶被放到面前。
“人都走了。”
裴蘅的声音冷清。
我讪讪抬头,喝了口茶,才道:“你怎么还在这?”
裴蘅脸色一凝。
我的手抖了一下,晕坏了面前的折子。
我暗怪自己不争气。
三年囚禁,我实在怕极了他沉下脸的样子。
裴蘅看着是个端方君子,在刑部磨炼几年后,行事作风都带着狠劲儿。
他一不高兴,就想方设法地折磨我。
我掐了掐手心,对上他探究的眼神,轻笑。
“随我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