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累了。”慵懒的声音打破沉寂已久的黑暗,白弦说完后,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女人,抽出被枕着的手臂,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只听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便翻身远离他的身体,双臂撑起身体靠在床头,打开台灯后,随意地拉过狼藉的衣襟盖住了几团红斑,紧接着温婉细腻的嗓音带着真挚的疑问流淌进他的耳中,“那……滚?”

白弦挑起嘴角,挑衅似的回答:“对不起,十分钟内不滚。”说着便起身挪到床边,对着梳妆镜套上衬衫,拨弄着凌乱的头发,暗自感慨着竟然还挺有生机。

女人侧身拿起一支烟点燃,用力地吸了一口后缓缓吐出,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的前任们没有说过和你在一起很累吗?有没有说过你很讨人厌?”

“说过,几乎每个人表达过。”白弦端起梳妆台上喝剩的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但是像你这么直白的说的人是第一个。”

“我是个野人。”她起身拿起空杯旁边的酒瓶,为眼前这位从里到外都精致的先生又倒满一杯,“不像你的前任们,个个都是千金、高管之类的。”

白弦低垂着双眸看着那双死水般平静的双眼,伸手挑起她垂在胸前的发丝把玩着,“不要胡说八道,你可以质疑我的男性功能,但是不能质疑我看人的眼光。”

她冷哼一声,举起酒瓶像喝水一样大口吞下琥珀色的液体,几口后舔舔嘴唇,眯起眼睛轻蔑地说道,“你的男性功能和看人的眼光,我都质疑。”

白弦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后俯身在她耳边小声喃喃,“嘴上这么说,你却会无条件在我身边。”白弦轻轻牵起她的手,拿过燃烧到一半的烟放进自己嘴里,满眼认真地又说到,“只有你一个。”

听到他这样说,像触了电一样,女人一把甩开他的手,随即翻身向床上倒去,把头埋进被子里,用醉醺醺的声调大声说到,“你这是在绑架我,我醉了,要睡觉了,你走吧,哦,对了,药没了,帮我约一下明天的医生。”

“你不是说在我身边可以睡个好觉吗?”白弦按灭烟蒂,“是不是太依赖药物作用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可是你马上就不在了……”棉被遮盖了哽咽的声音,也许他听得见,只是装聋作哑,片刻后家里只留下关门的回响和床上细微洗衣液的香气。

在醉意中,女人缓缓睡去,次日,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在日复一日的闹钟声中醒来,在日复一日的清晨重复日复一日的清洁工作,在看到手机上白弦发来的预约时间后,便前往了医院。

左脚刚踏进诊室大门,就看到老大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女人尴尬地笑笑,领了缴费单后例行公事地检查身体,拿着报告回到诊室后,老大夫沉默着却叹了一口又一口气。

“步怡,咱们也认识不少年了,我发自内心希望你可以积极配合入院治疗,再这样拖下去只会更严重,你还有大好前程,不需要面对悲惨的结局。”身着白大褂的老大夫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女人,紧皱着双眉。

在十年前,面诊时认识了步怡,初诊的结果就让他头疼不已,加上她根本不配合治疗,感觉头顶又清凉了不少。这些年来,一路看着她成长,渐渐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亲密的朋友,也有了似乎是恋人的对象,但病情却越来越复杂,这让他常常想到那些已落尘埃的病患,心头总是一紧又一紧。

“我只需要安眠药而已,上次的药对我已经没太好的效果了,请给我换一个。”步怡推推眼镜,根本不在意老大夫说了什么。

“你真的要好好考虑考虑住院的事,都已经开始出现记忆模糊的症状了,再这样下去很难说会发生什么。”老大夫非常诚恳的盯着步怡的眼睛,“我是医生,我最清楚你的身体状况,就这一次,听我的,好吗?”

“我只是恍惚,不是模糊,该记得的我都记得,您别担心了,给我安眠药就好,您要是不放心,我每周都来一次,您每次就给我一周的量可以吧。”

这样不对自己负责的话一出,老大夫火气上涌,斥责道,“这不是安眠药的事!”

“这只是安眠药的事。”步怡小声回应,却没给他反驳的余地。

老大夫见拗不过她,只好开了少量的药,并反复叮嘱下周一定要来复诊。终于拿到药的步怡想到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心中止不住的欢愉,迈着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地离开医院,穿过病倦的人群抵达了健康的世界,刚拐过一个路口,一只流浪猫从她脚边路过,她满眼欢喜地蹲下来向小猫伸出手,“宝宝,过来,和我回家。”

小猫显然没懂她的意思,毕竟大家都是叫它“咪咪”,并不理解她的“宝宝”,于是只是在她发出声音的时候回了一下头,便又扬长而去。

可当她看着它远去的身影,一股酸楚顺着胃往上反,停在胸口灼烧着每一根神经,蒸发出的液体顺着泪腺坠落,心只湿润了几秒又干涸了。

步怡出门看诊后,竹风一人在几年前二人一起开的店里发呆,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双眼,直到暴雨突降,惊雷震天,才唤醒打盹的他,迷迷糊糊中看向已经被冲刷干净的外摆桌椅,嘴里轻“啧”了一声,拖着刚刚苏醒的身体推开了门,两眼无神地看到自己的室友瘫坐在角落的靠椅上,任由被雨水浸透。

“你干嘛呢。”他走到她身边,用脚踢了踢她的小腿。

“洗澡。”步怡抬手将刘海拢上头去,慢慢地说道,“暴雨,洗澡,你要不要试试。”

“我已经在洗了。”竹风低头扯扯贴在身上的衣服,“我觉得水温太低了,回家吧。”

“我觉得没关系,我今天拿到了药。”步怡把手里的袋子丢给竹风,“今晚能睡个好觉,所以不会感冒。”

听着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竹风从袋子里掏出已经被浸湿的药盒,把里面的药拿出来放进裤兜,大声地说道,“药都要泡没了,快进屋。”

“没事啦,又没人来。”步怡晃动着双腿,展开双臂拥抱袭来的雨水,“我很开心,现在!”

看着步怡被冻得发紫的皮肤,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一点愉悦感都没有,竹风一把将她扯起,直接拖进二楼的浴室,打开莲蓬头浇在她身上,“身子热了再出来。”

微微发烫的水浇在身上,竟然只觉得身体冷得要死,胸口像有一块巨石堵在那里,步怡捂紧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是却感受不到任何空气和心肺顺利结合应有的舒适。身体的温度渐渐上升,双手却颤抖着脱下衣物,注意力飘忽在不知名的空间里,就只能依靠肌肉记忆清洗干净身体,残留的记忆监督着自己按照竹风的话把身体冲的热气腾腾。正在想自己该怎么出去时,浴室门被敲响,竹风将浴巾和衣物递了进来。

“爱你!”步怡猛地一抬头,轻佻地带着撒娇的意味向竹风说道。

“快点吧,到你上班的时候了。”说着,竹风拿起拖布回到大厅,清理着留下的水渍。

相识十年来,也只有刚相处没几年的时候会对她的这些表达感到害羞,在搞明白背后的意思后,再也不对这种语气的话做出回应,她爱的人另有其人,这句“爱你”怎么都不会是爱。

阴云密布的下午五点,店里没有一个客人,竹风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收集起来的咖啡渣,步怡则坐在吧台后小酌着新进的甜型葡萄酒,屋外电闪雷鸣,屋内氤氲恬淡,轻快的爵士乐回荡在大厅,青涩的绿叶格外晃眼。

“我突然想起来,吃安眠药不能喝酒。”步怡尴尬的笑笑。

“那你就多喝点,别吃药了。”

“伤肝。”

“你已经喝了。”竹风从她手中拿过酒杯,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下去,“现在我也喝了,今晚都别想睡个好觉。”

“反正明天你早班。”步怡起身从架子上挑选几瓶酒,摆在他面前,“喝吧,我不喝了。”

这时,店门被推开,风铃声召唤二人向门口看去,一男一女站在门口抖去伞上的水后,将伞插进伞架里,那男子亲昵地将手搭上女子的肩膀,向着步怡轻声唤到,“我来咯。”

看到步怡不理他,竹风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回应,“哟,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们家调酒师避个嫌啊。”

“有什么好避的,朋友而已,你俩不还住一起吗,我看你女朋友也没觉得怎样。”白弦挂着虚伪的笑容迎上竹风阴阳怪气的脸,“你说对吧,步步。”

“闭嘴吧你,今天喝点什么?”步怡像是毫不在意一样,拿出男子的马克杯,等着白弦说话,可白弦做出“你让我闭嘴”的动作,步怡反手倒出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点上一根肉桂,“喝吧。”

“这位小姐喝点什么呢?”竹风特别强调“小姐”二字,举手投足里尽是戏谑和嘲讽,弄得女子浑身不自在,她看看白弦,白弦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品尝着手里的酒。

看到这一幕,步怡强忍着嘴角的笑意,用温柔的语调说到,“女士,喝点什么?还是和这讨厌鬼的喝一样的?”

女子见步怡跟自己说话,挺直了腰板说道,“我平时不太来酒吧的,白白说他很喜欢你家隐藏14号,我想尝尝。”说着还往白弦的身上靠了靠,“白白”二字叫的格外亲昵。

“不行哦,那是您的白白的个人限定。”步怡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温柔的气息,但是语气却不容一点反驳,就像是挑衅一样,更何况,白弦虽然嘴上说是朋友,可看着步怡的眼神就像一汪春水,整份坚毅都融化成了蜜糖,这种容不进第三个人的氛围,这样从未见过的气场,令她十分恼火,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分贝,“我是白白的女朋友,以后结婚了我就是他妻子,这么说来,白白就是我,我就是白白,我为什么不能喝他的限定?”

“这么说是没毛病,对吧,白白。”竹风略带玩味地说到,“不过呢,14的正确念法是幺四,顾名思义,要死的啊,您确定要喝?”

“喝!”女子毫不犹豫地回应,竹风摊摊手,步怡摇着头无奈地笑着,转眼,酒和果汁融为一体,在精致地杯子中绽放出如同落日黄昏一般的玄妙色彩,“怕你喝太多降了酒精浓度,这杯请你。”步怡将杯子推近女子手边,“喝吧,挺好入口的。”

女子试探着浅尝一口,清爽地果汁感瞬间降下了她的防备,大口咽下后,薄荷和柠檬的清爽让她倍感欢愉,方才的妒火一扫而空,刚想说点什么,强烈的灼烧感突袭而来,这时步怡递上一杯气泡水,“抱歉,刚才忘记加这个了,反正喝到肚子里都一样,用这个漱漱口吧。”

女子接过气泡水,心中五味杂陈,在气泡水入喉,灼烧感减轻后却有着欲罢不能的欢愉,藏匿在其中的香气在气泡水的引领下绽放在整个口腔,虽然不想承认她的优秀,却还是说道,“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没问题。”步怡非常开心的应了下来。她向来对同性抱有最大的善意,即使对方态度不好也依旧如此,更何况是喜欢自己的酒的人呢。

一杯又一杯下肚,女子早已迷离,白弦看俩女孩儿聊得不亦乐乎,自己到门口抽起了烟,竹风紧随其后。大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人并排站在屋檐下,竹风接过白弦递过来的烟,浅浅吸了一口就只是拿在了手中,“昨天你又把她一个人丢下了。”

白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竹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步怡一定知晓。四舍五入快二十年的感情,想说不了然于心也没人会信。他懂她,她懂他,可是在悬崖下的只有她,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凭什么?当竹风问步怡时,她只是淡淡的回了两个字,“宿命”。

“她病得更严重了。”竹风从口袋里拿出病历递给白弦。

白弦没有接过,只是淡漠地回应,“我知道,别以为只有你有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

湿润的空气流淌着,风夹杂着细雨打湿他们的鞋头,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香烟燃尽,竹风按捺着不愉快,轻声斥责道,“多陪陪她,在你身边,她会好很多。”

可白弦却投来带着厌恶的眼神,确认他接收到自己的情绪后,又很快恢复不苟言笑的样子,用了一点抱歉的语气回答道,“我知道,但是我不能。”

一听这话,竹风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嘲讽着呛他,“怎么?您半死不活还是命不久矣了?”

风声呼啸了许久后白弦才淡淡地说道,“爱一个人就要占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