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下午,平台开发部的一位新员工进行转正答辩。因为HR经理李嘉文恰好外出培训,于是便由我来代表人力行政部参加。
新员工的PPT写得平平无奇,讲述也就是照本宣科。其实做技术的同事大抵如此,让他做事可以,让他把自己的工作亮点讲出来,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所以不可避免的,我有点犯困,只能努力撑着。
“等一下,你这个功能的流程图好像有点问题。”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听见左侧杨松的声音,“导师帮你检查过吗?”
杨松是平台开发部的经理,也是这名新员工的直线领导。
“这……”他的话音一落,新员工就涨红了脸,看向导师曹峻岭。
曹峻岭丝毫没有察觉,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指尖飞快地滑动,唇角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这显然是在刷朋友圈或者其他有趣的应用。
“曹峻岭?”杨松也发现了这点,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伸手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压低声音说,“这个流程图你帮他看过吗?”
“什么流程图?”曹峻岭这才皱着眉头去看PPT,然后指向其中一处,“那里应该有个判断语句,回去你改一下。”
“那怎么行?”杨松冲口而出。
然后似乎想起来我在,有些尴尬的对我笑笑,才再次开口,“流程图做错了,说明你可能对业务了解不够。当然,这点导师和我都有责任,后面你要加强对业务的学习。尤其是流程图,不能再出现这类问题了。”
“对不起,松哥,我一时疏忽……”新员工红着脸解释,却被曹峻岭打断,“不就是一个流程图吗,有什么好上纲上线的?”
“别说他是新来的,就是其他研发工程师,就能保证个个画出来的流程图都一点毛病也没有?”
曹峻岭说着嗤笑一声,“杨松,早知道你看不上我,你要是想说我这个职业导师啥也不是你就直说,别在这儿指桑骂槐的,给谁看呢?”
“我指桑骂槐?”杨松瞪大了眼睛,神情从惊讶转为愤怒,忍了又忍控制住自己的语调,“我只是提出工作要求……苏总还在这呢,你不要说与工作不相干的事。”
“相不相干你自己知道!”曹峻岭站起身,头往门口的方向一甩,“还不走,事情都做完了?”
“哦。”那个新员工如梦初醒,看了杨松一眼,小声说,“松哥,那我先去干活了。”然后就加快脚步跟着曹峻岭出了会议室。
杨松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等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人,我才开口问他。
“苏总,说实话,”杨松苦笑,“曹峻岭我是真管不了,我就差给他跪下了。”
然后他低下头,十指插进了短发里,声音也有些模糊不清,“可是人家眼里只有蒋总,我就算真给他跪下,他都不会把我当回事。”
我愕然。
曹峻岭是平台开发部的技术骨干,杨松是他的上司。两人不和的事情,在公司里不算什么秘密,我也从李嘉文那里听说了一些。
在李嘉文看来,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主要是杨松性格太过温吞,原来和部门的同事关系都不错,以至于当了领导也没注意保持距离,自然就压不住一向自负强硬的曹峻岭。
“只是这样?”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都是成年人,就算领导自己没有架子,难道真的有人不拿领导当回事吗?
“还有一个原因,我听说杨松的技术能力,确实不如曹峻岭。”李嘉文想了想,给我讲了一件事。
事情发生在杨松刚任命不久。因为部门新员工比较多,他们对产品和业务不太熟悉,于是杨松就专门组织了一场培训,由他自己担任培训讲师,讲产品的设计和技术选型,可能也有借此来树立威信的意思。
开始一直很顺利,大家听得很专注,杨松自我感觉也非常不错。
只是没想到,这种氛围,被曹峻岭一句话就给破坏了。
“这里,我觉得用的技术方案有点落后了。”就在杨松讲解由自己负责设计的功能模块的时候,曹峻岭直接打断了他,“明明有算法更快的方法,当时为什么用这个?是谁建议的?蒋总同意了吗?”
据说,杨松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技术方案是他提出的,研发总监蒋铎当时确实不是非常满意,但鉴于其他人也没有更好的方案,最后还是采用了杨松的。
那会儿曹峻岭刚刚入职,还没有接触到技术选型,所以也没人问他的意见。
“如果是由你来做,你有更好的方案吗?”杨松有些不服气,反问曹峻岭,“既要关注效率,又要考虑成本,还要确保系统能够长期稳定。”
“应该有吧,”曹峻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本来也不是多难的事。不过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都是马后炮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所有人都偷偷看向杨松。
你已经说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说的,换成我是杨松,我都会忍不住腹诽。
都说文人相轻,其实程序员也是一样的。杨松作为部门经理,在自己部门的新同事面前被下了面子,难免脸色就不好看了些。虽然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但你不能保证别人不去产生各种想法。
于是后来,当曹峻岭提出给他带的几个实习生调整实习补贴,被杨松以“绩效结果与预期尚有差距”为由拒绝了的时候,曹峻岭就直接找到了研发总监蒋铎。
不知道他怎么和蒋铎说的,总之,蒋铎同意了。
这就尴尬了,部门经理已经明确表态的事,却得到了更高级领导的支持,这等于是打部门经理脸了。
所以后来两人的矛盾日益激化,而且公司同事背后都说杨松给曹峻岭穿小鞋,但蒋铎更欣赏的其实是曹峻岭,只是杨松先把位置占上了。
我听到这些事只想摇头。
怪不得今天杨松说他管不了曹峻岭,蒋铎这样的做法,他能管得了就奇怪了。杨松也真是不容易。
薛仲有应酬,回到家的时候人已经微醺。
我接过他的外套挂好,又帮他倒了一杯蜂蜜水,这才半开玩笑的把转正答辩时候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杨松和曹峻岭的关系已经到这种程度了?”薛仲听完皱起了眉头,“那蒋铎也没有去想办法解决吗?”
我摇头。
恐怕蒋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有问题,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与自己有关。
“杨松倒还好。只是曹峻岭一向桀骜不驯,我担心这样下去他会离职。那我们就等于给竞争对手输送人才了。”
薛仲说着,揉了揉眉心,带了点孩子气的抱怨,“管人就是麻烦。如果也能像程序一样,输入一条代码就反馈回来一条结果该有多好?”
这就是技术男走向管理的困扰——人比代码更复杂难懂。
我弯起唇角,拍了拍他的手,“别担心,交给我吧。”
“你有办法解决?”他侧头看我。
“应该有吧,只是还没想到。”
话音未落,薛仲笑出声,“胸脯拍得这么快,竟然是还没想到。”
我跟着他笑,“这不是安慰你吗,你较什么真呀?”
“要不然,我找蒋铎谈谈?”说到一半,薛仲又摇头,“还是算了,他那人最自负,既然他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我就不能主动去问,那样会伤了他的面子,也显得我不信任他。”
其实这一点我也明白。
蒋铎是薛仲的师弟,人很聪明,技术上灵气逼人,但我觉得他做管理还是存在很多问题。然而这些想法我谁也不会告诉,因为他有一点是别人比不了的——他百分之百忠诚于薛仲,而且只忠诚于薛仲。
在职场上,忠诚比能力更重要,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人无完人,在人际敏感度上面,蒋铎多少有点“不开窍”。
不过这方面我刚好擅长,我很愿意偶尔和他“互补”一下。
“我先去找曹峻岭聊聊,如果他能听进去我的话最好,就算听不进去,蒋铎那里要去指手画脚也是我去,想来我是女人,他也不至于太计较。”我说。
薛仲收了笑,静静看着我。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目光氤氲,与平时相比少了几分成熟稳重,多了些孩子似的单纯真挚。
“苏小妞,”薛仲慢慢弯下腰,靠在我肩上,热气吹拂着我的耳朵,“你可真好。”
这也太犯规了。
我抵挡不住,只想为他冲锋陷阵。
只是,想要说服曹峻岭,却没有那么容易。
“苏总,”他一进门就拉过我办公室对面的椅子坐下,“正巧我也想找您呢。”
“昨天您也看到了,就一个流程图没画对,杨松就说人家新员工试用期没学好。那流程图能说明什么,至于这么否定别人吗?”
“杨经理应该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笑着解释。
曹峻岭摇头,“您来的时间短,不了解情况。杨松就是针对我。他绕了那么大个弯子,无非是想证明,我没有带好新员工。”
“是这样吗?你们有矛盾?”我故意问。
既然他觉得我不了解情况,那我正好听听他怎么说。
“也说不上矛盾,”曹峻岭却显然没有打算给我普及一下他和杨松那些“前世今生,爱恨情仇”,反而话锋一转,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公司里我只服薛总和蒋总,为什么?人家有本事!其他人要是想让我听他的,很简单,拿出点本事来我看看。别自己技术不行还瞎指挥,到时候做出来的东西上不了台面,算他的还是算我的?”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
我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杨经理是部门经理,是要对部门的绩效结果负责的……”
曹峻岭立刻打断我,“我也会对我自己的绩效结果负责。”
“但你们是一个团队,他是你的上级。”我强调,“曹峻岭,我认为就算观点不合,你对他也应该有起码的尊重。”
“您觉得我不尊重杨松?”他说。
我微微摇头,提醒他,“你似乎一直在直呼其名。”
曹峻岭顿了顿,“好,杨经理。这样可以吗?”
“我来找您,是想请您能给杨松……杨经理带句话,这话我不能对蒋总说,要不成了打小报告了。我希望他不要干涉我的工作,也别给我使绊子。如果交付出来的东西有问题,大不了我认打认罚。您看这样行吗?”
“曹峻岭这么说的?”蒋铎隔着办公桌看我,然后突然笑了,“这小子,够狂的。和我当年有一拼了。”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正如我所预想的,他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甚至可能还有点欣赏曹峻岭。
“据说由杨松担任部门经理,也是你建议的吧?”我问。
蒋铎一脸困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是啊。”
“那现在杨松遇到了曹峻岭这个难啃的骨头,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我要做什么?”蒋铎笑得更厉害,“嫂子,这又不是小朋友打架,难道还要家长出面劝架吗?”
我正要解释,他的电话响起。
蒋铎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对我摆手,“嫂子,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说吧。实际上都是做技术的,想要下属服从管理还不容易吗?你就在技术上碾压他,拿结果说话,问他服不服。”
“……”我一时无语。
管理在他眼里,已经被简化成了一句话,“干就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但我还是私下里找了杨松,请他多包容曹峻岭的个性,毕竟人无完人,用人要用所长。而且如果曹峻岭做得好,他部门的业绩也会更好,最后公司会把这些成绩都算在他的头上,对他并没有坏处。
杨松低着头安静的听我说完,目光落在自己交叉的双手上,在我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苏总,那我尽力吧。”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刻意关注了他们部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起了作用,杨松和曹峻岭之间,倒也算是风平浪静。只是李嘉文告诉我,除了部门周会,两个人甚至基本上不说话。
对于这种情况,平台开发部的同事其实背后也有些议论。
我挺讨厌这种工作氛围的,于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尽快找机会,让两个人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两周后平台开发部一个产品上线发布,部门开庆功会,我听说后主动要求参加。鉴于我大小算个“老总”,杨松不好拒绝,只好把活动安排发给了我。
晚上九点,一轮乱哄哄的撸串之后,大家找了个KTV,麦霸们自己唱歌,其他人都围坐成一圈,玩真心话大冒险。
按照游戏规则,要通过抽牌来决定赢家和输家。抽到小王的人就是赢家,有权利对抽到大王的输家提出要求,输家可以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但都必须按照赢家的要求去做。
一副牌拆开,我对同来的行政妹子方晴眨了眨眼睛。
方晴微微点头,小脸红扑扑的,有些兴奋。
很快,我们的小小作弊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曹峻岭抽到了大王,而抽到小王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松。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人方晴问。
“真心话吧。”我带头起哄,有人跟着我喊,“真心话,真心话。”
曹峻岭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最后还是把牌往桌子上一扔,“那就真心话吧,我听从民意。”
杨松看向我。
我对他笑了笑。
“好,那现在我来提问。”杨松说着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为什么讨厌我?”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
曹峻岭似乎也没想到杨松会这么直接。他往后挪了挪身子,抱臂靠在沙发背上,抬眼看向杨松,“你也知道我讨厌你?”
“是,所以我问为什么?”杨松面无表情。
“好。都是男人,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曹峻岭环顾了一眼其他人,“你这个人最惹人讨厌的就是,明明自己不行,还要指手画脚。杨松,承认我技术比你好就这么难吗?”
“你技术比我好,行,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承认。”杨松盯着曹峻岭的脸,声音不高不低,“那我问你,既然不服我,你想做这个部门经理吗?你要是想,做出贡献来,我让贤。”
话题越来越敏感,其他人更不敢说话了。
曹峻岭反而笑了,“一个问题已经问完了,不过我赠送你这个答案。”
“也就你把部门经理当回事吧。老子是凭技术吃饭的,有没有头衔,别人也得敬我三分。为啥?你们搞不定的问题我能搞定,这还不够吗?”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你们玩,啤酒喝多了,先放个水。”
大家的目光落在杨松脸上。
杨松勉强笑了一下,“下一轮,该谁先抽牌了?”
有人伸出了手,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他以为技术好就牛了?技术再好,不也得团队合作才能做出好的产品吗?”杨松大概是憋狠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于是在我提出顺路送他回家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是,我承认我技术不如曹峻岭。甚至不只是他,公司里比我技术好的大有人在。”
“可是,当初蒋总提出组建平台开发部的时候那么多人反对,是谁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他,主动去协调资源、招兵买马,把部门从无到有地建立了起来?”
“又是谁和各部门沟通,一点点澄清需求,规划开发了第一个可以提供给其他部门,提升研发效率的工具?”
说到这里,杨松别过头去。我从漆黑的车窗倒影上,看见他抹了抹眼睛。
“我不是说我杨松做出了多大贡献,可是就看在我连续一个多月睡在公司,就快把命都拼上了的份儿上,也不能这样不给我一点面子吧?”
这就是在怪蒋铎了。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换成是我,我恐怕也要怪蒋铎。
既然你把我放在了这个位置上,不说扶上马送一程,最起码你不能弄个钉子扎在我的马蹄子上吧?
曹峻岭不就是那颗钉子吗?
实习生涨工资那件事,也许曹峻岭提出的理由很充分,也许杨松拒绝他确实存了些小心思,但是退一万步说,即使蒋铎认为他们的工资确实应该涨了,也不能马上就同意。
这样做,把杨松置于何地?
如果你还想让他负责这个部门,维护他的威信,远比这件事本身重要。
“你知道蒋总这个人的,”我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杨松,“技术男,直肠子。有的时候做法确实欠妥,但从内心里,他绝对不是想让你难堪。”
“也许吧。”杨松还是看着窗外。
“我快三十岁了,苏总。其实最近我经常在想,如果我把更多精力放在技术能力的提升上,有没有可能超过曹峻岭。”
然后他似乎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这看起来不太可能。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云纵,苏总,您和薛总别怪我。”
“我不是对公司没有信心,而是我确实走投无路了。”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想我该怎么做,才能解决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让杨松打消离职的念头。
却没想到第二天上午,蒋铎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我的办公室。
“曹峻岭要离职。”他的语速很快,“这个杨松在搞什么?他知不知道这样一个有悟性的技术人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怎么能怪杨松?
我觉得蒋铎的心都偏到肩膀头上去了。
“你就别提杨松了,”我笑笑,“恐怕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什么?杨松也要离职?”蒋铎一怔。
“还没有正式提出来。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这小子,这小子……”蒋铎摘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这不是添乱吗?”
“他有这个权利。”我提醒他,“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样能同时搞定他们俩?”
“这个,”蒋铎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看向我,“嫂子,你说我把平台开发部拆成两个部门怎么样?”
他越说眼睛越亮,“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们合不来,那我干脆把他们两个分开不就行了吗?”
“然后呢?你想让曹峻岭和杨松各带一个团队?”我问。
蒋铎一拍手,“没错!古人说赛马不相马,我今天就来赛一赛这两头倔驴。”
倒真是两头倔驴,我忍不住想笑。
可正事还是要说。
“万一这个部门某段时间比较忙,另一个部门刚好空闲。本来大家的技术是一样的,可以一起做事,结果这样一拆开就变成了人员无法复用,反而降低了人力资源的利用效率。”
我试图用我的专业性来说服蒋铎。
蒋铎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是还有我吗?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来调度一下就好了。”
“可是,”我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曹峻岭不适合带团队。虽然他技术好,但武林高手不等于能管理好一个门派。”
“这个,不试试怎么知道?”蒋铎笑了,“我对他还是有点信心的。”
好吧,我忘了。
蒋铎一直是觉得曹峻岭就像当年的他自己。
那么,他又怎么会认为,他这个武林高手,没能力把自己的门派管理好呢?我竟然还想说服他,真是蠢到了家。
晚上下班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薛仲。
出乎我的预料,薛仲只笑着说了一句话,“那就让他试试吧。”
他到底比我更了解蒋铎。
但公司不是试验田,如果这个部门拆开后出现问题,可不是点一个“撤销操作”就能解决的。
所以,我思来想去,同意了蒋铎的想法,但也给了他一个建议。
过了不久,公司里便有传言,说蒋铎打算在平台开发部设立一个算法研发组,由曹峻岭负责,不用经过杨松,工作直接向他汇报。
有人猜测,这是要孵化新部门的信号,甚至找李嘉文打听消息的真实性。
李嘉文借机问了几个人,愿不愿意去算法研发组。毕竟研发人员最在乎的就是技术提升,既然大家都说曹峻岭技术好,那应该有很多人愿意跟着他学东西。
其实蒋铎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还担心想去算法研发组的人太多,到时候要不要设计一个选拔方式。毕竟他想要的是让杨松和曹峻岭各负责一部分工作,而不是直接让曹峻岭取代杨松。
蒋铎和我谈起这些的时候,我只是笑了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种情况根本就不会发生。相反,他要去操心的是,万一没有人想跟着曹峻岭,他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而从李嘉文反馈回来的信息看,这个结果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去算法研发组?”吃午饭的时候,我问李嘉文。
她想了想,摇头,“换成是我,我也不愿意。”
“虽然大家都看得出来,蒋总喜欢曹峻岭。但是曹峻岭那个人聪明是聪明,就是太难相处了。他觉得做什么都很简单,可放在别人身上就不一定了。”
“如果他安排下去了人家做不到他想要的程度,他就要发火。我听人说就算是他自己带的实习生,每天也不知道要被他骂多少次。”
“虽然说跟着他这样的领导可能确实能学点东西,但咱们出来工作,压力本身已经够大了,谁愿意每天上个班还要战战兢兢呢,你说是不是苏总?”
我点头。
公司平均年龄26岁,是90后的天下。我相信他们是不愿意在这样的氛围下工作的。
这话我没有和蒋铎说,因为知道他不是一个靠语言能说服的人。
蒋铎到底正式发了通知,说平台开发部准备成立算法研发组,请部门内想要进入这个组的同事在群内接龙,截止时间是次日下班前。
虽然他没有提这个组是由曹峻岭负责的,可有了之前的传言,这一点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
通知发出来的几分钟之内,接龙名单上很快出现了两个名字,是曹峻岭最近带的实习生。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曹峻岭慢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观望,反正我一直守着群消息,像等待双色球开奖一样。
然而,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四点,接龙名单都没有新增任何一个名字。
平台开发部二十几个人,似乎集体陷入了沉默。
“擅长算法开发的同事,把握机会哦!”
“是啊是啊,席位有限,先到先得!”
也许是终于耐不住这种沉默,那两个报名的实习生开始发动群众。
然而,群众还是回之以沉默。
我不知道蒋铎是什么感觉,反正我都替他们觉得尴尬。
“没人报名,这个算法开发组到底还成立不成立啊?”李嘉文私下里问我。
其实我也想知道。
五点五十分,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我起身去茶水间洗杯子。
路过一个安全通道,门外有人在抽烟,断断续续的对话传进我的耳朵里。
“要我是松哥,老子就撂挑子了你信不信?这不是明显欺负人吗?”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不是没让曹峻岭单干吗?”
“那以后呢?”最开始说话的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松哥在公司打地铺,睡一觉起来接着干活的日子过去了,就没人念他好了?”
“哎呀,你小点声。”另一个人劝他,“怎么就没人念松哥好呢?要是不念他好,我都想报名去算法那边了……别管怎么狂,做算法,也确实是人家曹峻岭厉害……”
“你要跟着他你快去,他整天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反正我是不会贴上去看他脸色的。”
这些话真应该让蒋铎来听听。我觉得他有时候管人的思路,和管程序差不多。但人和程序怎么能一样呢?
也难怪三十来岁了,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我笑笑正要走,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曹峻岭。
他斜倚在墙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我刚开口,还没发出声音,他就看向我,食指竖在唇边,把我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沿着楼梯走上来,然后我听见那两个人叫了一声“松哥”。
“能不能不在背后议论同事?”隔了几秒钟,杨松才开口说话,“蒋总要成立算法组,肯定有他的道理。想学算法就去,咱们都是做技术的,别搞站队那一套。有那精力干点什么不好?长点本事,将来对自己有好处。”
说到底,杨松本质上还是个坦荡磊落的人。
我抬眼,看向曹峻岭。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我把听到的这些告诉了蒋铎。
他的反射弧有点长,直到三天后才突然来到我办公室,问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成立算法研发组的事已经不了了之了。其实杨松熟悉公司业务和产品,曹峻岭是技术大牛,两个人互补,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合力。
“这些,我自己也想明白了,关键是他们俩八字不合,”蒋铎皱着眉,娃娃脸都显得严肃了不少,“不是我想让他们互补就能互补的……”
“请他们喝酒吧,”我打断他,“搞定人,有时候不能全指望规章制度流程,你还得有点想象力。”
要想两个人真的摒弃前嫌,首先得把前嫌拿到台面上来说清楚。不管是同事还是夫妻,有什么矛盾最忌讳遮着掩着,那样只会积怨越来越深。
还不如当面锣对面鼓,都是男人,应该有男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只要不打出人命来,我倒不介意他们真打一架,先把恶气出了再来说事儿。
我把自己的想法和蒋铎说了,他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钟,说了句令我啼笑皆非的话,“嫂子,我觉得你有时候还挺爷们的。”
不不不,你看错了,我温婉知性。
可是不管怎么说,第一次,蒋铎把我的话听了进去,我挺高兴。
第二天上午,蒋铎没来上班,据说喝大了,闹钟响了嫌烦,手机被他扔到地上摔坏了。
我不知道他都跟杨松和曹峻岭说了什么,至少俩人没真打起来,我特意看了,脸上都白白净净的,没有哪个变成乌眼青。
但我看不出来他们的关系有没有改变。
至少我没见过两个人中午一起出去吃工作餐。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杨松加班时突然晕倒在办公室。当时旁边的几个人都慌了手脚,甚至有人以为他猝死了,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有曹峻岭,镇定的让人固定住杨松的颈椎,又掐了人中把他唤醒,最后才扫了周围人一眼,“大呼小叫什么?跟了他这么久,不知道他颈椎不好?”
过后同事们说起这件事,有人开玩笑说,“虽然我不给你好脸色,但我默默关心你。天呀,我磕这对CP了,怎么办?”
李嘉文绘声绘色讲给我听的时候,我正在喝水,勉强控制住自己,才没把水喷到对方脸上。不过晚上我给薛仲讲,他倒是把牛奶都喷在了我脸上,还美其名曰“牛奶浴”。
我觉得我最近也确实需要牛奶浴了,毕竟操心,会长皱纹。
不过不管怎么样,杨松和曹峻岭都留了下来。
薛仲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话,“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于是我厚着脸皮点头,嗯,我是的。
不接受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