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本是夏季避暑的行宫,所以到了秋冬时节,此地比起太极宫要冷上许多。眼下刚刚入冬,这里便降下了大雪。
雪后的大地银装素裹,又逢苑中红梅盛开。所以,冯姝裹着厚厚的皮裘,心情很好地在梅园赏雪。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念念。”这声音她很熟悉,只是这称呼……
“你好大的胆子!”冯姝转过身,板起脸对来人训斥道。
目若朗星的宇文瑄明显不以为意,笑着对冯姝道:“阿衍能唤你的小字,为何我不行?”
冯姝明白现在必是四下无人,否则宇文瑄绝不会这样唤自己,但也只当他是一时调皮。“阿衍是我弟弟。”
“难道我不是?”宇文瑄反问道。
“你……”冯姝被问得一哽。“你自然也是。”
“若是姐姐觉得我没大没小,我唤你念念姐可好?”
今日之前,冯姝从来不知宇文瑄居然也有如此无赖的时候,不欲与他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便问道:“其他人去哪儿了?为何只有你一人在此?”
“我把他们都支开了。”宇文瑄答得很是随意,似乎在他看来,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根本不值一提。
闻言,冯姝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你为何如此?”
“此处的雪景虽好,却不及大罗山的雪景半分,不知姐姐是否愿意随我去大罗山看雪?”看出冯姝的紧张,所以宇文瑄并不上前。“我知道姐姐顾虑什么,所以我把梅园附近的守卫支开,就是想请姐姐放心,我既然敢带姐姐出去,自是有办法善后。”
“你……为何想带我去看雪?”冯姝迟疑着问道。
“记得阿衍有次同姐姐说起,大罗山的雪景甚美,那时姐姐与阿衍说若有机会也想去瞧瞧。这些年过去,我不知姐姐是否去看过大罗山的雪景,可无论姐姐是否去过,如今时过境迁,姐姐可还愿意前往大罗山看雪?”
恍惚间,冯姝回到了许多年前,自己与另一个人说起,大罗山的雪景甚美,自己也想前往一观,当时那人欣然应允。可惜不久之后,那人却告诉自己,他要另娶她人。
见冯姝未有任何表示,宇文瑄并不心急她的回答,只道:“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待姐姐想去的时候,只需知会一声,我便带姐姐去大罗山看雪。”言毕就转身离开。
看着宇文瑄逐渐远去的背影,冯姝心中五味陈杂,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可能。
自此之后,冯姝不再对宇文瑄有任何优待,更有甚者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宇文瑄。
然而每日在身边的雪融,总是让冯姝在不经意间想起宇文瑄来。不是没想过把雪融送走,只是冯姝终究硬不下这份心肠。一来,宇文瑄没有做错任何事,何况他从未有任何过分之举,对自己的关怀也皆是真心,非要说他有错的话,那就是他不该对自己这样的人生出绮念。二来,无论宇文瑄做了什么,都与雪融无关,更何况于冯姝而言,雪融是这偌大甘泉宫里唯一的鲜活的生命,是雪融的存在提醒着她,自己还是个活人。
在外人看来,既然宇文瑄的伤病已愈,冯姝对他疏远些便是理所应当。
只是忍冬很快察觉出异样。“小姐,可是宇文公子惹您不高兴了?”
“没有。”冯姝故作镇定地道。
“那您为何突然对他变得甚是冷淡?”
“难道我对他热络过?”冯姝反问道。
话到此处,忍冬也不敢再多言。
这日夜里,冯姝翻来覆去实在难以入眠,无奈之下便披衣起身,行至窗前。一把推开窗扇,冬日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烦乱不堪的心也随之冷寂下来。
守夜的侍婢听到动静,立刻前来查看。见此情景,忙上前关窗,并劝道:“天气寒冷,还望娘娘保重凤体,万不可这样吹冷风啊。”
闻言,冯姝也觉得自己如此作为实在可笑,当初赌上身家性命就是为了过上如今这般清心寡欲日子,不过就是睡不着而已,何苦要这般作践自己。
虽然很快被侍婢重新安顿在温暖的床榻上,可第二日一早冯姝就觉得身体不适。
就算有人关照,可甘泉宫到底地处偏远,此地又无留守太医。虽然有宫人一早去为冯姝请了大夫,可在大夫赶来之前,冯姝就已起了高热。
幸好冯姝只是感染风寒,只要高退了,再好好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之后的几日,冯姝足不出户,只安心养病。
这日,忍冬趁着伺候汤药的功夫,道:“小姐,昨日宇文公子向奴婢问及您是否安好。”
“你是如何同他说的?”
忍冬觑着冯姝的神色道:“奴婢实话同他说的。”
“他可有再说什么?”冯姝又问。
“不曾。”
如此过后,主仆俩不再提起宇文瑄。
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几日过后冯姝的风寒就大有起色。
这日,服用过汤药后,忍冬将一碗杏仁茶送至冯姝面前。
这样的民间小食,自入宫之后冯姝就很少吃到了,如今甘泉宫内她也无心情在吃食上花心思。
含笑将杏仁茶送入口中后,冯姝立即问道:“此物是何处弄来的?”
看到忍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冯姝已然明了。“是你向他提起,还是他主动弄来的?”
“是宇文公子特意为您弄来的,他还特意交代,不要奴婢告诉您。只道是,您病中胃口不好,杏仁茶是您从前所喜,他只是希望您安心养病,没有其他意思。”
冯姝想起,有年上元节自己与阿衍一道去逛夜市,当时宇文瑄也一同前往。就是那回,自己第一次吃到西市廖记的杏仁茶,自此之后便喜欢上了杏仁茶。
“小姐,奴婢知道此事不该瞒着您,但奴婢真的只是希望您能早日康健,别无其他。”此时忍冬已跪地请罪了。
冯姝许久都不言语,宇文瑄何尝不是这份心思呢?有些事情自己明白,他怎会不明白呢?如今已近年末,想必明年开春后不久,宇文瑄就会离开此地。此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这般花费心思只为自己开怀,那时自己当真就要在这甘泉宫内了此残生了。
念及此处,冯姝只感到令人窒息的绝望。“就当此事我毫不知情,以后他送来的东西,你收下就是。”
忍冬立时面露喜色。“小姐喜欢就好,奴婢知道该如何做,请小姐放心。”
自此之后,冯姝经常能收到宇文瑄给她弄来的小玩意,看得出件件都是花了心思的。每每看到这些,冯姝心中总能泛起融融暖意,这是她在这寂寞深宫里仅有的慰藉了,可惜所有一切她只能佯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