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的理想是做个文化人,可没想到成了一名小商人,当然,我相信现实生活中一定有很多和我一样为了生活而从事和自己理想不匹配工作的人。忙碌的时候只管忙,闲暇的时候照顾一下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其实生活无非就是这样,就像现在流行的说法:白天臣服现实,夜晚回归灵魂。
很多人见了我都觉得不像个商人,确实我也这么认为。有一次去金山寺游玩,那时在门口有几个算卦相面的,我虽然不是党员,但我一直以唯物主义者自居,所以一直不碰这些东西。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兴致,信步来到一个挂摊前,那人说:“算算?”我说:“嗯。”他看了我一眼:“送你一句话,你别看戴着眼镜,你的书没念完啊。”握草,一下子给我算准了,我是初中毕业啊,当初为了转民办教师,函授了个有名无实的中专文凭,可不是没念完嘛。他后面说的啥我现在倒记不清了,但就凭这一句话我心甘情愿的掏了二十块钱。
后来我就跟朋友说这个事,说算卦相面还真是有点玄学可研究,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我书没念完呢,我不像个文化人吗,我觉得我挺斯文啊。朋友哈哈笑着说:“你没听出来啊,这是行话啊,这话是说中了你,其实放在谁身上都能用啊,读了高中,没上大学,上了大学没读研究生,读了研究生没考博士,博士后面还有博士后,永远都念不完,学无止境啊。”哦,我这才明白,这句话是行话,或者说这种语言结构是算卦的行业用语,让你听了能戳中你的心,还放在众人身上皆可用。实在是高明,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各有不同。
父亲去世前也是属于书没念完的人,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不太懂平常的人情世故,感觉和世俗有点格格不入,又去世那么早。我见过有人死去的样子,表情非常痛苦,张口瞪眼,仿佛真的是让黑白无常用铁链强行栓走的,自己却是很不想死的,让人不由得非常恐惧死亡。然而父亲去世的时候却像睡着了一样,非常的安详,分明还面带微笑,我是亲眼所见,所以一直固执的认为父亲在人间虽然是个小人物,却那么的善良有爱心,如果真的有鬼神存在,他一定是天堂的某个小神,在天上偶尔犯了点小错,破了神仙的什么清规戒律,被贬下凡间受了这几十年的苦,老天爷看他大爱依旧,虽历经人间苦难而初心不改,不忍让他继续受难,召回上天回归本位了。
父亲生前身材魁梧,地里的农活他都是干那些力气活,巧活,把式活他都不会,用母亲的话说他就知道教书。记得包产到户之后,家里需要有耕地的牛,一家子又买不起,父亲就和同样是老师的邻居伯伯两家合伙在集市上买了一头牛,那头牛有很大的两只牛角,毛是黑红色,和本地的鲁北黄牛不一样,肚子很大,看着非常强壮,放到现在卖肉牛的话一定也能多出好多肉,卖个好价钱。两位老师就把它买了回来,感觉价格还很合适。没想到转过天来牵到地里一试活儿傻眼了。这个牛笨的很,啥都不会,不懂咦呃(咦呃是赶牛用语,咦是往左,呃是往右,吁是停下),关键是看着强壮却没有劲,拉着犁走一会儿就出大汗走不动了,实在不行了就趴在地上不起来,打也不起来,拉又拉不动。两位老师星期天在地里折腾大半天,急得俩人满头大汗,让村里人都看了笑话。回家后母亲又是大吵一顿。毛主席倡导的两条腿走路确实也是无奈之举,人才匮乏,国家当时又贫困,想让子子孙孙又红又专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专业的人才能干好专业的活。农民种地看起来是最底层的活,干起来也不简单。母亲虽然是个女人,没文化,但是属于外向性格,也得益于在娘家姥爷的教诲,家里的事都是她当家,手也巧,各种种地的把式活都会,纺线织布自然不用说,男人干的她也会,什么扬场,扶犁,赶车样样精通。平常家里卖东西赶集上店也都是她。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我自认为自己是个文化人却经了商,那我的商业人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再仔细一想,应该是初中毕业那年,父亲长病去世以后开始的。那个时候到了冬天,地里的农活忙完了,庄稼也都收回来了。收入的棉花都是国家有棉站收购,不准自由买卖。麦子交了公粮剩下的除了种子都留做口粮。只有花生作为经济作物,可以自由买卖换成钱花。于是冬天人们有空就赶集卖花生。
母亲是我的第一位商业启蒙老师,我的商业人生就是从赶集卖花生开始了。记得第一次赶集前,母亲领着我们哥俩在前一天晚上把花生清选好装在肥料袋子里,装的时候在最下面装一些最好的,中间装一些相对差一点的,当然也不能太差,上面再盖一层好的,然后把袋子扎紧。第二天早上早点起来,我们弟兄两个把花生装上自行车,一人一辆,有一辆是和自家伯伯借的。每辆车上装两袋,在后轮的两边各一袋,用绳子托着和车子捆在一起。因为我俩年龄小力气不足,哥十八我十六,所以只驼两袋子。母亲以前赶集也是驼两袋子。别人家有力气的男人都是驼三袋子,车轮两边各竖装一袋,上面中间再横着放一袋子。
晚上装花生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口头传授了卖花生的方法和行业术语。集市是分区的,卖衣服的,卖菜的,卖粮食的分别在不同的街上。去到集上之后,先到粮食市街卖花生的地方,把袋子解下来,和别人的一样,摆成一溜,再把袋子解开口,卷起袋子口晃一晃划拉划拉,让白花花的花生露出来。然后站在袋子后面,等候收花生的小贩来买。赶集卖花生一般都是卖给贩子,不零卖。花生贩子们胳肢窝里夹着袋子或者口袋,从集市一头挨着挑选过来,看成色,问价格,成色差的不好卖,成色好的价格高了贩子没钱赚也不要。商业就是需要灵活,买的愿意买,卖的舍得卖才能成交。
记得第一次是去赶县城大集,因为是弟兄两个一起,有伴有商量,路上也有同村的人,所以没有觉得怵头和孤单。骑自行车带着花生有点沉,三十几里路走接近两个小时。冬天虽然很冷,我们穿着棉袄戴着棉帽子还是骑的浑身发热,想出汗又出不来身上有那种针扎般的刺痒感。到了集上按母亲嘱咐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摆开袋子打开弄好,弟兄俩站在袋子后面等着。过一会儿就有贩子们从那边一路问过来,有个贩子到了跟前看了看我们两个孩子,伸手抄了抄袋子里的花生问:
“这长果咋卖的?(方言,我们这里管花生叫长果)”
哥性格随父亲,不大爱说话,我赶忙说:“1块1,看看咱这长果好不。”
他伸手往袋子里面深深的一插,掏上来一些看了看:“底上一样不?”他是问袋子底下的花生和上面的一样不一样。
我忙说:“底上一样,底上不一样还是我的长果。”这都是母亲早教好的原话,我不能露怯,让他以为我好糊弄。
“九毛卖不卖,卖的话去过秤”
我赶忙划拉划拉袋子里的花生:“哥,你看看咱这长果,多么成实(方言,饱满的意思),这么好的成色,九毛可不卖,1块吧,1块钱一斤卖给你,天快冷滴,我豁周(方言豁出去的意思)卖给你了。”
“1块不要,9毛5行不,行就过秤滴,你这四袋子都要了。”
我和哥商量了一下,母亲来的时候嘱咐,看看集上卖花生的多不,多就差不多出手,少就扛扛价,我们一看来的不少。就说:“卖了吧,咱去过秤去吧,不过过秤钱你自己听,俺净落9毛5。”贩子看看我笑了:“行啊,小伙子,挺懂行啊,走,过秤的吧,过完秤换口袋,要是长果底上不一样我可不要。”
我说:“放心,底上不一样还是我的长果。”
卖完了花生,我和哥哥才觉得饿了,就在集市头上的烧饼铺一人买了一个吊炉烧饼吃。那是我人生中成交的第一次买卖,也是第一次吃到我们县城特有的马蹄烧饼,是吊炉烧饼像个马蹄形状,是反着贴在炉底下烤制的,直到如今我还清楚的记得烧饼上芝麻粒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