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既有怎么都恨不起来的恶人,
也有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好人。
我的姨母名叫花子,是个十分俊俏的美人。她的丈夫名叫正,是过继到花子家的童养婿,生得也是十分英俊。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两个总是病恹恹的,生前大半辈子也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姨母年轻时得过肾结石,大夫都说这病没救了,可姨母硬是跟病魔斗争了好多年,周围人都说姨母有股天生的倔劲儿。姨夫也染上过结核病,不过病情并不要紧,加上他天生心细,处处留心注意,所以姨夫最后活到了七十多岁。
我的外祖父,也就是我母亲和姨母的父亲,名叫长田桃藏,是政友会的议员。不过,外祖父的心可不在政治上,一年到头净搞些奇奇怪怪的投资。战时为了避难,我和母亲曾搬到外祖父置办的位于京都淀城的宅子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喜欢摆弄各种机器,所以当我在杂物间里发现一台废弃的小型发动机时,我高兴得又蹦又跳。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要把那台发动机用在何处。
大人们总是教导我说:“你能活着,都要感谢你的外祖父。”据说,这是因为我父母在最浓情蜜意时结了婚,压根儿就不想要孩子。眼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外祖父突然说想抱外孙子了,所以我才侥幸活了下来。我还听说,我母亲剖宫产生我时,我父亲正在医院的走廊里玩当时正流行的悠悠球。
生下我以后,母亲的心思就全被我勾走了。母亲对我十分疼爱,但顾及我是独生子,怕我养成娇生惯养的坏毛病,所以常常比较收敛。相比之下,我的姨母就更加疼爱我了。因为没有孩子,她恨不得把我含在嘴里。还记得小时候,我故意把口水流在姨母的手掌上,可她却把我的口水舔得干干净净,当时我见到姨母这样做,还恶心了好一阵儿呢。
外祖父的大宅子坐落在淀城的护城河边,从城外只需穿过护城河上的小桥就能到达。战争时期,外祖父把宅子的一半都拿来出租了。后来听说,当时掌管宅子的好像是外祖父的小妾还是什么的。至于这个女人什么样,我只记得当时自己很纳闷,为什么一个女人要整天戴着假发呢?除此以外,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印象了。后来,由于大宅子维持不下去,我和父亲又住在东京,所以战争结束后,姨夫和姨母就来到东京,在东京租了一块地,建了一座在当时看来十分时髦的轻型钢结构住宅。
搬家的时候,姨夫带来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因为喜欢园艺,姨夫拿来好多花盆、铲子、锄头、铁锹之类的老物件。除了这些,不知为何,姨夫还带来好多棚板。当然了,考虑到自己的病情,什么痰盂、便桶、夜壶,也都不忘带过来。而姨母则带了好几个糊着水牛皮的中式箱包、柳条箱和躺柜,里面装的都是些白绸布、衬领、丝绵之类的东西。
在东京的这段时间,姨夫把精力全都花在了理财和疗养上。而姨母则帮忙照看起了孩子。妻子说姨母对儿子和女儿太溺爱了,就跟当年对我一样,再这样下去孩子可就被惯坏了,于是便在我们家和姨母家之间竖了一堵竹篱笆墙。
前些天我收拾了一下姨夫和姨母的衣柜,光旧相片就装了满满两大箱。还有一些写在和纸上的户籍证明之类的东西,不过由于学识浅薄,我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因为儿子搞音乐,所以姨母生前常常弹奏的三味线也就归了他。
姨夫在自家的阳台下种了几株木瓜树,以前淀城的宅子里也有这种树。木瓜的黄色果肉黏黏的,有种独特的香味,需要用勺子挖着吃。父亲虽然对姨夫的园艺爱好不感兴趣,但对这木瓜却是情有独钟。姨夫去世以后,这些木瓜树就再也没人打理了。虽然枝叶还是那么茂密,可还没熟的果子却落了一地。我想,这些果子也只有鸟会吃了吧。
(OMC[1],1987年10月)
注释
[1]疑为转载此文的刊物名称,具体译名不可考。——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