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落霞愈发灿烂,宛若铺卷画布延于天地间。
而这幅画卷间,如今又只剩常空,虞川二人。
金仙入月,鹏起独战四天仙,房广逢以自身本命神通结阵压制光斑。
妖宫的每个手段,全都被常空以不同手牌一一化解。
周遭名山大川流动不断具象,虞川勉强压抑着阵术,阴郁的眸子紧盯前方那道身影。
他再蠢,也明白这谱牒绝不能以寻常修为高低视之。
虞川悄声抬眼望向天际月魄,心下祈祷慈衫能以极快结束斗法。
如今状况可谓独木难支,他根本猜不出那仙修下一步又会作出些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色阴沉,虞川厉声道。
常空静默不语,罗尘轻悬身侧牵引其捧捧众生愿力。
紧接轻轻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仿若踏在了虞川心弦之上,令其本就动摇的心境再度产生波动。
“你究竟要作甚!”
虞川再度呵问道。
不过常空依旧不予理睬,缓慢踏空而行,逐步攀登而上。
每步踏出,脚下都会残留小片玄黄,亦如古之圣贤登天问道。
二者距离愈发靠近,虞川面上神情不断变化。
尽力装作不甚在意的打量常空,可对方身上的淡然洒脱,一切尽在掌握的气量不由令虞川压力倍增。
阵术难逆,形势不清,虞川心中已隐隐产生了惧意,对区区炼虚合道的惧意。
他不明白究竟在怕对方什么。
独留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恐惧。
常空落下最后一步,最终来到同虞川平齐之处,二十步内。
福至心灵铺展而出,将眼前这位妖族金仙一切情感收拢于心。
“竟如此不堪,你这等心境是如何修得长生。”
终于,常空开口道。
始终承载这份无形压力即将到达临界的虞川闻言,仿佛找到发泄口般,狰狞道。
“狂妄,你再如何也不过炼虚合道,先前不过仗着外力,真以为本宫主怕你。”
话虽如此,可那份色厉内荏任谁也能察觉出来。
“心境支离,神魂不定。”
心下自语,常空摇头失笑。
比之预期,貌似更为轻松,再需三两言语便可。
念头至此,常空收剑矗立,直视虞川双眸笑道。
“虞宫主,这古阵术貌似启动后无法逆转,这般和我浪费时间真的合适吗?”
“这又与你何干。”
虞川眉头紧皱,受到阵术压制,哪怕不足二十步的距离他也无法出手镇压常空。
这古阵术启动后,外人看起来无如何异象显化,感觉不过如此。可只有真正身处这丈余天地的生灵才明白阵术的恐怖之处。
命格一说乃天道生而所赐,一生难得改变。
可此古阵术却能通过逆转五行,演化本初天道。
虽说极其简陋,但终究具备一丝天道威能。
借此契机,便可做到对命格的剥夺和转化。
同理,由于这古阵术逆天而行,其内之人将会受到外界天道压制。
即便压制不会立刻对性命产生影响,可内部之人却如同修尽失,阵术开启间只得生存于这丈余方寸间,一旦未能取得对应命格就离开阵术范围便会暴毙而亡。
这一点,虞泽事先便同常空讲过。
加之后续种种事件,所以如今立于位暴怒金仙身前,他亦丝毫不惧。
“二位族老,慈长老飞升入月,你妖宫天仙或被师兄牵制,或维持光斑存在。”
常空徐徐道。
“而破局之法唯有你收入夫诸命格,凝聚气运,为你妖宫再添位伪太乙才能奠定胜局,之后你便为这北俱芦洲水脉共主,即便龙宫天庭也需许你三分薄面。”
凝望着虞川,嘴角笑容渐起。
“虞宫主,事已至此,为何还要违逆压制阵术,尔等谋划多年目标就在眼前,还在犹豫什么。”
常空这番话,将妖宫众人多年谋划目的尽皆道出。
他像位辅佐逐鹿诸侯,抱负远大的谋士,语气间尽是蛊惑意味。
“本宫主如何行事,无须你来教。”
虞川语气仿佛软了一分,眼神闪躲。
常空所言的确没错,谋划布局近千年,如今只要剥夺水云身上夫楮命格,随之收拢气运,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可他心中却不知为何十分慌乱。
慈衫贸然间启动阵术,常空言语间的不断蛊惑,都令虞川感到极其不安。
这二人,一敌人,一同盟,可行事却这般相同,都在催促他启用阵术。
脑海思绪不断翻腾,虞川牙关紧咬,他不愿承认心中的那份不断滋生的恐惧,不愿承认自身懦弱。
“若是老宫主还在,他会选择谁?”
忽然间,幽邃话语飘入虞川耳中。
“闭嘴!”
虞川厉呵出声,双拳紧握,眼眸通红。
从儿时起,他就是衬托虞泽的对象。
不论是天赋,心性,为人处世亦或治理手段,他永远是被贬低训斥的一方。
从小到大,他一次都没赢过,始终活在虞泽的阴影中。
哪怕到老宫主死前,从未承认过他一次,哪怕一次。
所以他宁愿冒险接触慈衫,冒险让妖宫积蓄毁于一旦,不为别的,就只想证明他虞川从不比虞泽差。
奈何事实皆如此,他心中的创伤,他的懦弱,从始至终丝毫未曾改变。
虞川像是穿上大人衣服的孩童,只活在在自身臆想中。
可慈衫,常空的接连出现,无情的撕碎了这份臆想。
哪怕目标近在咫尺,哪怕明知己方占优,可依旧心存胆怯,终究不敢下决心成为那水脉宫主。
这一刻,虞川怕了,心中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常空望着面色不断变化的华袍青年,福至心灵间告诉他虞川退缩了。
虞川心生抗拒,甚至内心最深处产生出放弃一切,放弃水脉共主,放弃妖宫,放弃两位族老,远走向北的念头。
也就这念头生起瞬间,虞川周身由心境生成的君王之姿彻底崩塌。
退缩软弱者,安配号令一洲水属。
虞川心境本就处在破损边缘,如今在常空不断施压之下彻底崩溃。
他双眼空洞,泪痕于脸颊上滑落,面上紧绷的威严褪去,身上那件华川水脉袍也变得滑稽可笑。
外在装腔作势的大人彻底死去,其内软弱的孩童在一声声的痛斥下哭着走了出来。
一切的一切被常空尽收眼底,暗暗颔首嘴角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