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没两天就到了,婶婶一家都简直更生吞了鸡蛋一样震惊。
路鸣泽的心理最为复杂,大概是羡慕嫉妒恨,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
也就因为他之前那莫须有的怀疑,路明非这几天没少被叔叔婶婶念叨,说要有正确的恋爱观,男孩子不能喜欢男孩子,以后会给他介绍对象,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啥的。
天可怜见,他和楚学长绝没有那种关系,他喜欢的是漂亮温婉的女生欸,哪里会去喜欢男生……
古德里安教授打来电话,说他就是路明非的未来导师,对路明非十分地满意,非常热情地说想见路明非一面。
婶婶一家三番五次确定了这录取通知书的含金量,做出决定,他们要陪路明非一起去,想着要去见见世面,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脸。
次日上午,丽晶酒店。
九楼行政层VIP餐吧,婶婶全家倾巢而动。
叔叔西装笔挺,腆着肚子,教育路明非和路鸣泽来这种高级场所要懂规矩,不要总在餐具上摸来摸去。婶婶四下顾盼,啧啧赞叹高级酒店就是高级。
“路明非先生?绿茶还是黑茶?”
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桌边,对着被叔叔婶婶夹在中间的路明非发问。
“都什么价位啊?”
叔叔显示出经常出入高级场所的气派。
“对于总统套房的客人全部免费,古德里安教授订的是总统套房。”
侍者客气回答。
“美国学校真有钱!”
婶婶瞬间对卡塞尔学院肃然起敬。
“叮”的一声,直达电梯开了门,头发花白的魁梧老人大步走出,叶胜和酒德亚纪紧随其后,俊男美女,威风凛凛。
老人直奔路明非,上来二话不说握住他的手:
“路明非同学!你好!我是古德里安!你的大学导师!”
声音那是一个慷慨激昂,完全听不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你好……古德里安教授。”
路明非被这份莫名的热情冲得有些窘迫。
“这几位是……”
古德里安看向路明非身边的婶婶一家。
“我是路明非婶婶,这是他叔叔,就是我们把他一手带大的。”婶婶立即抢答道,语气里透着一股没来由的自豪,“还有这个,是他的堂弟。”
古德里安看了眼路明非,路明非虽然厌烦,但有些不太情愿地点头,他还要在婶婶家住一段时间,最好还是先不要得罪他们的好,免得麻烦。
“哦,婶婶好啊,感谢你们培育出这么优秀的学员。”
古德里安也同婶婶握了握手。
“教授好……”
婶婶笑的有些牵强,被这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叫婶婶,实在是太……而且她培养路明非都是往废柴的方向培养的,怎么就优秀了?听上去莫名有种被讽刺了的感觉。
“教授你好,我是路明非叔叔。”叔叔抢着过去握手,“您中文说得真好。”
古德里安笑笑,谦虚道:
“我中文不算好,我们学校可是使用的中文教习,全校师生都说中文,比我好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中文教习?真的假的?”
叔叔婶婶都有些吃惊,哪有美国学校用中文教习的?
古德里安看向路明非,路明非原本是面无表情,忽然想起来自己自己应该要惊讶一些,才不动声色地将表情转变为呆滞、愕然,其中还带着一丝欣喜,惟妙惟肖的,路明非自己都想给自己打满分。
古德里安对路明非的反应十分满意,说:
“不用惊讶,这是我们卡塞尔学院的老传统了,因为初代校长有一个中国挚友,但很不幸地英年早逝了,为了纪念他,学校才有了这个规定,并一直保留了下来。不得不说,中文实在是博大精深,我到现在还没完全弄明白……”
“哦……”
路明非一副明才白过来的表情,他确实也是第一次听说,卡塞尔学院用中文教习是这个原因。
古德里安瞥了眼手表,看向路明非,说:
“路明非同学,除了你,这次我们学院还录取了一名优秀学员,也是来自你们仕兰中学,是个可爱的女生哦,应该就快到了,我们再等等,待会儿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路明非早就知道了另一个“优秀学员”就是夏弥,但等待的时候还是故意表现出了些许期待。
“哈……哈……对不起,我来晚啦。”
没等多久,夏学妹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楼,一身休闲装,看似随意,其实也是很精致的打扮。
“夏弥同学,你好你好,我是古德里安,你的大学导师。”
古德里安又跑过去热情地握手。
“教授你好,我是夏弥,很高兴能被贵校光荣录取……”
随后两人就直接开始了商业互吹,聊的不亦乐乎,让路明非自愧不如。
叶胜在一旁扯了扯教授的袖子,古德里安这才止住话题,邀请众人入座就餐。
“女士们,先生们,可以开始用早餐了。”
古德里安左手叉右手刀,目光始终落在路明非和夏弥身上:
“你们以后就是大学校友了,互相认识一下吧。”
“夏学妹你好……”
路明非打了个招呼,似乎有些尴尬。
“路学长你好!”
夏弥倒是显得很活泼。
“欸,别学长学妹地叫,我们学校都是师兄师妹地叫的。”
古德里安笑着说。
“哦,那……师妹好?”
路明非弱弱地换了个称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师兄好!”
夏弥的声音活泼不减,一边大口炫着美食。
这早餐看着就价值不菲,鲱鱼卷、各种中西日式的甜点,茶、牛奶、果汁,饮料应有尽有,纯银的餐具更是上档次。
过来蹭饭的婶婶一家直呼大气,纷纷拍马屁说卡塞尔学院一看就是美国的贵族学校,其他大学根本没法比。
古德里安也表示,路明非和夏弥在面试中表现相当出色,学院也非常荣幸能招收到这样的好苗子。
叶胜也开始向在场众人介绍起卡塞尔学院,他刚才已经做了些准备,把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拿出来供婶婶观赏,又拿出相簿来,一一介绍说这是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运动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音乐厅。照片上的学院风格古雅,像是一座全面翻新的古堡。
照片里还有一张是叶胜自己乘着帆板,背后千帆竞逐。叶胜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卡塞尔学院已经连续三年压过了芝加哥大学。
婶婶也被倾倒了,啧啧赞叹说我们家明非能上你们学校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路鸣泽似乎有些接受不了,突兀地开口问道:
“教授,你们学校到底看上我哥什么了?他哪里好了?”
“综合素质,以及巨大的潜力!”
古德里安果断地说,完全不像开玩笑,要是路明非明知真相,可能还真给他唬过去了。
“我太欣赏他了,不仅要录取他,还要给他奖学金!我决定从我名下每年拨出36000美金给他当奖学金,足够他念完四年大学!”
叔叔婶婶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呢?我有没有?”
夏弥兴奋地问道。
“有!”古德里安顿了顿,大手一挥,直接同意了,“不过没有你路师兄那么多。”
“啊……我连路师兄都不如吗?”
夏弥明显有些失落。
“呃……也不是这个意思。”古德里安解释道,“路明非的父母是学院的荣誉校友,给学院的研究提供了莫大的帮助,所以才有优待的。”
婶婶一家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先前的疑惑一扫而空。敢情原来是走关系进去的,他们差点还以为是这学校瞎了眼,才把路明非招了进去。
同时他们又有些不甘,这就是输在起跑线上的无力感吗?
这就是师兄说的“身份特殊”吗?
路明非若有所思。
“那……我们家路鸣泽也很优秀,可以考虑一下吗?”
叔叔吞了口口水,问道。
“这个……原则上只有子女可以享受到优待,而且今年招生也结束了。”古德里安用抱歉的语气说,“不过我可以去打个招呼,明年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谢谢!”
叔叔婶婶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随后他们便开始聊起了路明非的父母,一致地称赞。
路明非对此其实无感,父母很小就不在他身边,他与父母相处过的记忆很少,只有每年寄过来的信,都是千篇一律的保重身体好好学习。
“对了,路明非,其实他们很关心你的,”古德里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路明非,“虽然我也没见过他们,但是听说一直在忙很重要的课题,这些年全世界跑。我这里有一张他们的照片,哦,对了,还有你妈妈为了你的事写给学院的信。”
照片上是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夕阳里的卡塞尔学院,近处则是无数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
郎才女貌一对啊,自己怎么就没有半点继承呢?
路明非伸出手指摸了摸照片上两人的脸,有些难过,他的父母哪里都好,就是不在自己身边。
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啊,谁能真的不在乎呢?即便知道他们可能有责任在身,他还是希望他们能多陪陪自己。
婶婶瞥了眼照片,嫉妒又艳羡:
“两个上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
古德里安教授又递过一封信,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大概是电子邮件: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有了进展,我们没法离开。
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十八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
乔薇尼。
路明非默默地读着信,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一股莫名的孤独从他身上井喷般涌出,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父母并不是不要他了,只是很忙,对于路明非来说,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其实恨过自己的父母,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婶婶家受苦,自己却到处逍遥。
到在见过楚伯伯之后,他似乎明白了,爸爸妈妈他们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并不是真的不要自己了,而是迫不得已扔下他,或许也是在保护他,谁都没有错。
看到这封信的瞬间,过往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都尽数化作强烈的孤独,挤压着他的心脏。
古德里安教授清了清嗓子,忽然看着路明非的眼睛,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
“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路明非听得有些发愣。
“校长一定要我把你父母的问候带到,他也很关心你啊。”
古德里安教授耸耸肩,说。
如此生硬的转达让路鸣泽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叔叔和婶婶脸上也绷不住,路明非的母亲乔薇尼那句话在信里说得那么柔情似水,简直催人泪下,可在须发花白满脸脱线表情的古德里安教授嘴里说出来,有种叫人忍俊不禁的错位感。叶胜和酒德亚纪也摇头苦笑,古德里安教授则伸出手臂大力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餐桌的气氛逐渐欢乐许多。
所有人都在笑,路明非却觉得没什么好笑的,孤独感更加强烈,压的他有些窒息。
人的悲欢总是不互通的,路明非并不想破坏气氛,起身出门:
“我去趟洗手间。”
路明非并没有去厕所,他只是找了个窗台倚着,大口呼吸着空气,欣赏着窗外城市风景,稍微缓解一下孤独带来的压抑。
“路……师兄。”
夏弥悄悄跟了出来,还没适应“师兄”这个新的称呼,说:
“看得出你挺伤心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谁都有伤心的时候啦。身为师妹,我就安慰安慰你好了。”
夏弥顿了顿,又道:
“不就是因为父母吗,尽管你父母从小就抛下你,但至少你父母还在,不像我我,连父母在哪都找不到……”
路明非听得有些难受,看向一脸无所谓的夏弥,心说:
这真的能安慰人吗?只会自己也弄得悲伤吧……
路明非突然又想到,自己以前好像也是这么“安慰”楚学长的……
不对,现在应该叫楚师兄。
其实路明非只是感到孤独罢了,以前在学校里就有这种情况发生,找个安静的地方缓一缓就好了。
路明非与夏弥又在窗台边闲聊一阵,同时能听到餐吧内古德里安教授与路明非叔叔大声侃侃而谈,情绪逐渐平缓下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灵动的女声:
“喂,两位师弟师妹,你们这是在干嘛?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