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跑到那里去了,怎么办?”
——“无妨,如此正中我们下怀。”
张颖扶陈锐向南直奔了数里,陈锐虽受重伤,但内力深厚,神智仍然清醒,再加上轻功因内力身后而高强,奔此数里不见气喘。张颖问他:“你感觉如何?”陈锐道:“我想,我想歇会。”张颖回头见三人并未追来,于是停下脚步,让陈锐倚树休息,自己则撕下衣襟替他裹伤。
此时晚风阵阵,岸边附近天气清冷,张颖怕陈锐着凉,找到一处山洞避风,生起火把。张颖看陈锐右肩,枪伤处血流已止,但皮肉破碎,混在一处,创口处略显紫色。张颖心中微微害怕,把这些告诉陈锐。陈锐道:“无妨,他三人所使武器虽利,但并未喂毒,此伤为轻,不必担心。”张颖长吁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你知道的还不少。”陈锐笑道:“那是自然,我自幼就经常读书,儒学诗书、佛经道藏、农书兵法、工图史集都曾读过,自然了解。”张颖道:“还真不少。读了这许多书,怎么不去科考,当个大官。”陈锐道:“我陈锐纵然不肖,也不愿替异族效力。”张颖见他脸色严肃,知道这句话多半是得罪了他,于是说道:“我就是开玩笑的,以后便不这么说了。”陈锐笑道:“别人不可以,你对我说我爱听。”张颖板起脸道:“刚才还挺严肃的,怎么又不正经了?再这样我不理你了。”说着把脸转了过去。陈锐伸手想把她肩膀转过来道:“好妹子,我知道错了。”张颖甩开他手道:“谁是你妹子。”陈锐大叫道:“哎哟。”装作牵痛伤口,张颖忙问道:“怎么?扯痛你了么?”陈锐不答,忽想起一件事,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张颖道:“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找我师兄,一起去武昌参会,然后再想办法独自杀白智空报了杀父之仇。”陈锐道:“那我如何?”张颖道:“然后我再拔刀自刎,去阴间找你。你若就死,我怎肯独活?只是还有许多身后事未了,需要我去办好。”陈锐心中激动,拉住她手道:“我也是,你若死了,我也不会活的。这世上少了你,活着便少了意味。”张颖听他吐露心意,自己也忍不住将心中对他的爱意说了出来:“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你知道吗?别看我平时对你不好,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可别嫌弃我。”
陈锐与张颖相处数日,情投意合,不由得情愫渐生,今夜又同历生死,有时陈锐虽对她所说所做哭笑不得,但心里却十分在意。此刻她深情告白,一颗心砰砰地跳,喃喃的说不出话,但他心中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听见张颖说出这话,于是顺口答道:“不会的,我怎么会嫌弃你?你相貌又美武功又高,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我若连你都嫌弃,那岂不是太过分了么?”张颖也握住他手,点点头道:“那就好。我告诉你,我对你虽好,但你也别拿我当那种轻浮低贱的女子,可以随便欺负我。你也不许变心,要一生一世地对我好,听到没?”陈锐笑道:“好好好,听到了。”张颖见意中人也喜欢自己,心里说不出的喜悦,轻声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啊?”陈锐刚要说话,张颖用手指按住他嘴唇道:“嘘,别作声,有人来了。”听山洞外有人言语:“这洞口有脚印,他们必在此处藏身,我们进去搜。”听声音正是黄鹏彦,陈锐与张颖拾起一根火把便走进洞里,又听祝龙海声音道:“不可,那是……”往后便听见他说什么了。
这山洞起初洞壁极宽,越向洞内走越窄,到最后竟被砖土堵住,似是人为而致。张颖道:“没路了,但他们好像也并未追来。”陈锐听洞口没有声音,说道:“他们多半并未追来。”放下心来,与张颖在此取火,继续休息。不过多时,洞口方向忽然有人冲进来,见了陈张二人,哈哈笑道:“你们果然就在这里,这下逃不了了吧。”那人手提钢刀,正是黄鹏彦,只因他轻功极高,走在洞中脚步声极小,是以二人没有听见。陈锐正想站起身来拔剑迎敌,张颖按住他,拔刀直取黄鹏彦。二人打在了一起。陈锐见此刻张颖的刀法凌厉刚猛,便似巨斧劈山一般。陈锐无论是在山东与凌印相斗时见到的杨柳刀法,还是从前见张颖所使的刀法,都是轻和婉转,以柔克刚为主的,此刻张颖出招却与从前大相径庭。但陈锐不知道的是,二人所使的其实都还是杨柳刀法的招数,只是张颖与黄鹏彦打斗时,关乎的是陈锐的性命,自己拼尽十分全力也要护他周全。
二人直打了数十招,张颖刀刀都使尽全力,此刻体力不支,出招略显支绌,裙摆也被划出几处缺口。忽听山洞更深处有人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黄鹏彦立刻不再进招,恭恭敬敬地道:“是,只不过他们两个……”那个声音道:“闭嘴!你,滚出去。你们两个,进来。”黄鹏宇仍毕恭毕敬地道:“是。”走出山洞,还向陈张二人瞪了一眼。直到黄鹏宇走出山洞,却听“嘭”的一声,那些砖草泥土瞬间崩开,山洞深处竟还别有洞天。那洞门内乃是一个地窖,另有山洞通向山体另一端,地窖中坐着一个老者,约莫六十余岁年纪,看来这山洞原本相通,是他将山洞从中间堵住。那老者盘坐合眼,似是在练功,身侧放了一根四五尺长的铁棍,通体乌黑,棍末还雕有一对骷髅,陈锐想起《诛仙戟》有云:“十殿阎罗坐相侯,楚江十棍地府迎。”此棍乃是阎罗棍。陈锐见那老者年纪不小,黄鹏彦对他恭恭敬敬,身侧还有一根阎罗棍,料来必是“劫径阎罗”艾景冥,于是开口问道:“前辈可是艾景冥艾老前辈?”
那人坐着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睁开眼道:“没错,老头子我正是艾景冥。你这小娃娃认得我,不易得很啊。两个小娃娃快坐。”陈锐和张颖见这个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当年拦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竟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二人虽害怕他武艺高强,但既然已经进来,也不得不坐下了。陈锐道:“门外那位黄先生,是前辈的高徒吗?”艾景冥道:“没错,我曾告知他们,在我练功未成之前不可进此山洞,可他们不遵师命,今日就擅自闯入,故此逐他出去。”陈锐心道:“我幼时虽听闻这位艾景冥前辈的名号,那还是十余年前樊叔父说给我听的,但近些年在江湖上却从来听人提及。他说他在此练功未成,说不定是身受重伤在此疗养?”于是问道:“前辈在此练功?”艾景冥道:“正是,老头子我领悟了一些练功的独门秘径,两个小娃娃要不要听一听?”陈锐拉着张颖的手站起来道:“无功不受禄,前辈思索了许久的独门秘法,岂能为我二人随意学去?还是告辞了。”便要转身离开。
艾景冥:“站住!”拿起铁棍便去打陈锐。陈锐忙抽长剑架住,艾景冥转过棍头抽他小腿,陈锐前迈一步,剑尖指向艾景冥胸口。他与这艾景冥素无仇怨,要告辞是出于礼节,自然不能出剑致他死命,但又想到他武功高强,绝不能容许自已不使全力,于是将刺未刺之际,艾景冥举铁棍抽他腰胯,陈锐把腰一转,直劈艾景冥手臂。哪知此时艾景冥哈哈大笑,两人的兵器都停住了。艾景冥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天资聪颖,步履轻健,出手看似未经思考,但错落有致,有条不紊。”陈锐道:“前辈何以见得?”艾景冥笑道:“天君剑法和通龙掌法竟能合在一起,我也就听说陈平关曾把兵器与拳脚合在一起。看来你与那老陈有异曲同工之妙啊!”陈锐笑道:“陈平关乃是先祖,我是他的孙子,名叫陈锐。”艾景冥抚掌大笑道:“原来如比。”又问张颖道:“那这个小姑娘是谁?”张颖道:“我是陈兄的义妹,我父亲张辰是莆田少林寺方丈的俗家弟子。”艾果冥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后,两位小娃娃快坐。”二人又依言坐下。
艾景冥对陈锐道:“你祖父当年的功夫可真的是让人佩服得紧。几招简简单单的剑法,便破了我苦思三日的招数。听说他当年钻研出两门武学,一门叫‘五行合招’另一门叫‘内外一体’,适才你使出的功夫就与那‘内外一体’十分相似,故此想起他来,原来是祖传的。”陈锐道:“前辈博闻强记,不过晚辈的功夫并非祖传,我父亲也早就死了,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不想竟和先祖想到一处。”艾景冥道:“那你可比你祖父早了不少啊。这么说来你不会五行剑法了?”陈锐道:“正是。那剑谱被我先母藏了起来,我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艾景冥点了点头,说道:“我在当年比武之前偶然想到一个点子,就是以轻御重,以快打慢,和以守破攻。为了把这些融入我的武功,我闭关三日才方有小成,自以为有所进境便会技压群雄,哪知陈平关已跳出所有变化之外,敌弱他强,敌强他更强,着实令人佩服啊。”张颖问道:“那前辈的‘以轻御重’那些是什么?”艾景冥道:“以轻御重、以快打慢、以守破攻。这些都是我积累多年的经验,要讲它们的由来,就少不了说起那些事。
“以轻御重是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之意,使巧劲方能不费吹灰之力克敌制胜。这种功夫适用于敌人武功刚猛生硬时使出,倘若敌人招数比你的还要绵软难以着力,那你的功夫反而就变成刚猛的一方了。”
陈锐道:“正是如此,晚辈所学的天君剑法便是这个道理。”艾景冥道:“其实世间许多武功都是这样,为了克制别人的刚强武功,便创出柔弱之法。所以说,所有的创造都来自于需要,需要不会停止,新武功就会层出不穷,江湖也会人才倍出。”陈锐张颖都点了点头,自觉大有道理。
艾景冥继续道:“当年湖南六道义找我寻仇,恰逢我所常用的阎罗棍被朋友借走,身旁没了兵器。”陈锐道:“但晚辈听说您拳脚的功夫也有一定造诣,何必担心敌不过呢?”艾景冥道:“当时我练功初有小成,也就是像你这样,但拳脚功夫还一门不通,自然不敢擅自动手。”陈锐问道:“那后来怎样?艾景冥道:“后来我看见我妻子所织的布,心生一念,扯过一段布来当作兵器。”陈锐道:“布条怎么当作兵器?”张颖道:“可以的,常有道士用拂尘当作兵器,拂尘与布条都是柔软之物。师父曾告诉我,只要把内力贯输其上,也是一件趁手的兵器。”艾景冥道:“你这女娃娃说得对,你的师父可是化平派的江于清?”张颖道:“不,那是师伯,家师乃是石于常。”艾景冥点了点头。陈锐又问道:“那胜败如何?”张颖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该细问,可陈锐关心结果,对张颖的眼神似乎没有看到,哪知艾景冥道:“我这方法果然奏效,当真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说完哈哈大笑。陈锐道:“我听说孙猛先生后来也打败过他们,想必是在那之后了。”艾景冥道:“那是自然。这湖南六道义在江湖上也算得上高手,后来便石知去向,当时我以为他们已经退隐,闭关研究新武功,近年早该复出,可是一直没有消息。你们在外面听说过吗?”陈锐知道他身处山洞之中,耳目闭塞,对于这些事自然不了解。但也如艾果冥所说,近年确实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号,于是便道:“晚辈也只听孙猛先生提起过,其他便不知道了。”艾景冥也只点了点头。
隔了好一会,张颖才道:“那什么是以快打慢?”艾景冥道:“其实也很好理解,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出招总是比敌人更快一筹,那便难遇敌手了。敌人若要打你,你去以更快的招数打他,他若不是与你要同归于尽,那就定会回来防守。这便是‘以快打慢’,主旨就在于以攻为守。”陈锐听此言有理,继续问道:“那这又是您如何悟出来的呢?”
艾景冥道:“也是在破六道义之后,上六高士比武之前,我遇见一人正在替义军打仗,那人出招如如风,把元军晃得眼花瞭乱,但我在一旁观察之下,其实那人武功并非极强,只是动作快罢了。在我看清他招数之后,只几招快掌就把他打死了。”陈锐和张颖“啊”的一声,竟想不到他原来还为元军办事,心中都是一颤。陈锐镇定下来问道:“那……后来怎样?那人是谁?”艾景冥道:“后来查明,那人是汉义帮的一个坛主,在汉义帮中地位不低,元军也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没想到被我给打死了。”陈锐心道:“我们要去武昌义会之事赵枫他们自然知道,想必也告知祝龙海他们了,那黄鹏彦把我们逼进此洞,多版本就是为了给艾景冥送信,艾景冥既然为元军办事,那肯定不会轻易放我走的。而且他已然摸清了我与颖颖的底细,将来想对付他更是难上加难,不如尽早离开。”哪知艾景冥道:“小娃娃,我见你有就走之意,为何不留下来听我说完那‘以守破攻’?”陈锐心中盘算:“他竟然又留了一手,如果留不住我与颖颖,不能在山洞中杀了我们,那么让我们出去以后也无法助力武昌义会。先用这些奇怪的武功吸引我,但这些功夫都是难度极大、对内功外功要求都是极高的,他想让我自以为领会,然后在武昌义会以及日后使出来这些不实用的功夫,然后……然后,他也没有直接害我啊?”转念一想:“莫非义会上将有人作乱?引我出手制止然后制我于死地?”心下不禁一片冰冷,心道:“他表面和蔼,其实极工心计,怪不得能在上六高士中占得一席之地。”于是道:“前辈美意晚辈心领了,不过这是前辈悟出来的功夫,晚辈非前辈门下弟子,无权得听,还是告辞了。”向艾景冥作揖之后,拉着张颖手离开。将出洞口之际二人拔出刀剑,以防祝龙海三人在洞口埋伏,但出洞后发现并无三人行迹,才放心缓行。
张颖道:“没想到艾景冥竟是为蒙右人办事之人,我一开始看错了,还好你极力推辞,及早脱身,否则后果无法可想。”陈锐把适才在洞中所想都告诉张颖,张颖叹道:“看来你想得要比我多,也都是这个道理,还好你小心谨慎,否则我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陈锐奖道:“那我们就一直一起走吧,小心哪天被骗了。”张颖扯脱他手,嗔道:“一直跟着你才是被骗了呢。”陈锐笑而不语。陈锐忽道:“当年在泉龙派时曾答应徐如林师叔,把他给他女儿徐静的一封信交给她。”说完从怀中取出当时徐如林的锦囊。”张颖道:“是嫁给韩都的徐静吗?”陈锐道:“正是,徐师叔曾说她嫁给了一个姓韩的人。这人似乎很有名,我听徐师叔说韩都武功极高。”张颖道:“我也是听师父说的,韩都与齐与春、楚开鸿、燕论道、赵寻、魏石玉、秦翼合称七雄将,七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为人侠义,若是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多难也会做到,但若是旁人求他们做他们不愿做的事时,则需出极高的价钱他们才肯去。”陈锐笑道:“他们为了凑齐这战国七雄姓氏的武林高手当作手下,还费了不少心思啊。只不过他们脾气古怪,也不知怎样才能结交。”张颖道:“这有何难?那韩都也算是你泉龙派的女婿,想找他只怕也不难。”
聊着聊着已渐见日出,也走到鄱阳湖边二人放行李的客栈。陈锐进入客房,取出行李,付了房钱便立刻出来与张颖相见。张颖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陈锐道:“掐指算来,今日已是七日十七,不如先到那个程家当铺把高姑娘的玉佩取出来,日后找机会还给她,你看如何?”张颖道:“好啊。不过我们已两夜未睡,而且你的伤还没好,我们先休息一阵吧。”陈锐点了点头,又去那家客栈买了房间,而张颖去集市上买了些金创药,回来给陈锐敷好后各自回房休息。
此时尚才寅末卯初,红日初开。二人直睡到未时之末才醒过来。陈锐虽内功深厚,但毕竟受了伤,张颖醒来时他还在酣睡。又过了半个时辰陈锐方才清醒,推开房门,发现张颖倚在门口,笑意盈盈。陈锐讪讪地道:“你等了许久吧?”张颖笑道:“也没多久,我们走吧。”阵锐随即取出行李,退了房间,找到大路向武昌行去。
二人沿路自朝西北赶路,沿途走马观花,直到八月初一才到武昌城内。找路人问了陈家当铺的所在,径入当铺,只见伙计在收拾东西,见二人进来,没好气地道:“小店没现银了,二位去别家当铺吧!”陈锐道:“我们是来赎东西的。”那伙计道:“我们也没东西了!”陈锐拔出长剑,往案上一拍,随手取出银子,说道:“我要高小姐当的玉佩。”那伙计吓得腿都软了,才道:“好,好,我给你取。”颤颤微微地走进内室。
那伙计过了半晌才出来,说道:“对不住了,小爷。高小姐的玉佩几日前已经被赎走了。”陈锐问道:“是几日前?”那伙计道:“是,是是七月廿八,三天前,高小姐和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来赎走了的。”陈锐张颖听他描述的正是高芸和周华的模样,想来是他们提前到来赎走了的。于是陈锐收回长剑,与张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