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东方渐白。
一道恢宏的号鼓声,在朱雀门上缓缓响起。
六十名候卫大角手同时槌鼓,鼓声雄浑,朝四周扩散。
这是报晓的鼓声。
不一会,临近朱雀门的里坊此起彼伏,各大寺庙也响起悠扬的晨钟之声。
两道声音交相辉映,正在唤醒这座巨大的城市。
各坊坊门纷纷被坊吏推开,等候多时的民众们,从坊门中涌出。
清冷的长安城大街,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一阵“嘎吱”声响起,厚重的朱雀门,被十几名监门卫兵推开。
众卫兵列队而出,一字排开,把守在门洞两侧。
不多时,身穿裤褶、手持笏板的官员们聚集在宫门外。
众官员之中,一名少年格外引人注目。
只见他体格雄壮,面色却颇为稚嫩,约莫十五六岁,身穿五品以上的绯红大袍。
少年面朝南方,望着逐渐被人流填充的朱雀大街,喃喃自语道:“不管看多少遍,这解除宵禁的场景,还是让人感慨。”
周诠来到唐朝已经快十天了。
十天前,他还是个为毕业论文烦恼的大四学生,一觉醒来,竟来到了大唐帝国。
十天时间,足以让他接受穿越的事实,然而不经意间,还是会被这古老的文化所震撼。
正凝望出神间,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四郎,昨夜睡的可安好?”
转头一看,周诠身边多了名矮壮少年,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裤褶,笏板插在腰间,脸色黝黑,很显老成。
此人名叫程处立,字元岑,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程知节第五子,也是长孙诠在国子监时的好友。
唐朝少年郎二十岁行冠礼后,得长辈取字,不过很多少年为显成熟,自己取字,与同辈相称。
程处立凭门荫入仕,如今十六岁,便做到从六品上阶的振威校尉,领左屯卫校尉。
当然,周诠如今的身份一点不比他差。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长孙无忌是他堂兄,李世民老婆长孙皇后是他堂姐。
他现在叫长孙诠,虽只十五岁,论起辈分,比刚登基的新皇李治还高一辈。
唐朝贵族圈辈分一直很乱,他虽是李治叔字辈,却又和李治的妹妹衡山郡公主有婚约。
为表对新皇尊敬,暂时用的是妹夫这个辈分。
身为皇亲国戚,长孙诠十五岁便做到了殿中省尚辇局长官,尚辇御奉。
从五品上阶的高官,得以身穿绯红官袍,腰悬鱼袋。
“甚好,元岑兄有礼了。”
长孙诠朝他行了一个时揖礼,双手交叠胸前,向前一推,这是唐朝平辈间的礼仪。
程处立还了一礼,朝他挤眉弄眼。
“四郎,是不是第一次参朔望朝,心中紧张?”
唐朝朝会分三种:大朝会、朔望朝参和常朝参。
常朝朝参时,皇帝在两仪殿坐朝,或两日一朝,或一日一朝。
五品以上官员及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参加常朝,规模较小。
大朝会时,皇帝在太极殿坐朝,一年之中,只有元日、冬至和皇帝诞日召开。
除文武百官外,各国使节也会入殿朝拜,展宫悬鼓吹,陈车辂玉辇,礼仪繁琐,庄严肃穆。
另外,每月初一和十五是朔望朝参,也在太极殿。
今日恰好是三月初一,京中九品以上官员,皆要入太极殿朝拜,沐泽君恩。
长孙诠是上月十五之后授官,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朔望朝参。
不过他忧虑的却不是上朝这种小事,而是自己的未来。
他大学读的历史专业,对唐初时期的历史,可谓了如指掌。
现在是永徽元年,也就是公元650年。
九年后,公元659年,长孙无忌将被武则天陷害而死,他这个新身份,也将受牵连而死。
这就是他的未来。
距离现在不过九年,他如何能够不忧虑呢?
“元岑兄说笑。我昨日让你帮我打听的事,可有进展?”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都打听清楚了。”
程处立靠近几步,低声道:“先帝嫔妃被安排在两个寺庙,一个是灵宝寺,位于安业坊。另一个在感业寺,位于西内苑。”
唐制,皇帝死后,有子嫔妃受封太妃,可以去儿子封地生活。
无子嫔妃则迁居皇家寺庙。
长孙诠融合了原主记忆,记忆显示,李世民嫔妃都被安排在灵宝寺,与他记忆中的感业寺不同。
这时听程处立一说,才知感业寺位于西内苑,唐朝三大禁苑之一,故而原主也不知。
长孙诠向程处立道了声谢,两人闲谈几句,话题转到今日朝会上。
“元岑,你大人今日也不上朝吗?”
“是啊,父亲最近都不出门。”
程处立点点头,道:“四郎,长辈间的事,可别影响到咱兄弟间的情谊。”
三个月前,程知节与长孙无忌在朝堂大吵一架,自那以后,程知节便一直称病不上朝。
此事在普通人看来,只是两人间的不合。
长孙诠视野不同,看法自然不同。
程知节这是在站队,故意激化与长孙无忌的矛盾,让皇帝明白,他是站哪边的。
不仅他如此,其他武将也都类似,与长孙无忌保持距离。
尤其是李勣。
李世民死前将他贬到洛阳,李治登基后,立刻把他请回长安,拜为尚书左仆射。
父子俩帝王心术玩得炉火纯青,李勣感恩戴德之下,也是完全站在李治一边。
所以无论长孙无忌在朝堂多么威风,其实根本威胁不到皇位。
这也是长孙诠不解的地方。
长孙无忌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看不出局面?
这时急流勇退,让权给皇帝,才是保住家族的最好选择。
他却偏要控制朝堂,大事小事皆由己出。
时间长了,李治对他再敬重,总有耗尽耐心的时候!
权利迷人眼,这句话果然一点不错。
鼓声响了一阵后,来上朝的官员越来越多。
大部分官员骑马或骑驴而来,也有少部分官员乘坐马车、肩舆。
程处立忽然用手臂碰了碰长孙诠。
“四郎,你堂兄来了。”
大街上,缓缓行来一顶华贵肩舆,帷幕遮顶,四名红衣大汉抬着,隐约可见帘后一道人影。
肩舆很快停下,一名身材颀长、风姿俊逸的老者走了下来。
此人便是当朝第一人,长孙无忌。
长孙诠木然不动,并不过去见礼。
这倒不是他现在就想跟长孙无忌保持距离。
而是原来的长孙诠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最不喜别人当他面提长孙无忌,平日也总躲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下肩舆后,很多身穿团花紫绫袍的大员围了过去,与他谈笑风生。
长孙无忌与众官交谈一阵,忽然走到另一名官员身边,向他搭话。
那官员面色威严,一丝不苟,脸上就差写着“铁面无私”四字,无人敢靠近他身侧半步。
长孙无忌过去后,他也依然板着一张脸。
此人便是李世民钦点的另一名辅政大臣,有“飞鸟依人”之称的褚遂良。
长孙诠突然注意到,除他之外,远处另有一名官员正在注视着长孙无忌和褚遂良。
此人身材高大,须发灰白,一张脸容如斧凿刀刻,生冷刚硬,一眼就能看出是武将出身。
他便是英国公李勣,本是武将,李治继位后拜为宰相。
李治刚刚即位,朝中宰相不少,共有六位。
除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李勣外,另三人分别是张行成、高季辅和于志宁。
这六人,再加上皇帝李治,便是维持大唐帝国这座庞大机器运转的人。
又过片刻,一名监察御史走到朱雀门外,大声呼喊。
“时辰到,入门。”
程处立从腰间取出笏板,走到长孙诠身后。
大家开始排队,有序穿过朱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