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晚,昆仑宗为一年前魔兽潮而逝去的生命哀悼,帝翎作为沐凛唯一还在场的亲传弟子站在他身后,内门弟子站成两排。
哀悼会结束,因着今日是除夕,昆仑宗上下不可能整日颓靡,也为了纪念他们资历最老的大师兄,延续凡俗除夕吃年夜饭的风俗。只怪今日不巧,年夜饭开场,我带着一位不速之客姗姗来迟。
沐凛还未落座,厅堂外我扬声先至,满脸挂着天使般笑意:“我来晚了,祖舵堂可还有空席客座?”
目光快速扫过祖舵堂上下,相比之前,祖舵堂的地板更加光滑,倒映殿内昏黄壁灯,将海天一色搬至眼中,上座沐凛保持沉默,眼神飘忽,却定格在我身后的楚雨伶身上,众弟子也皆是眼神不善,要不是碍于沐凛未有反应,恐怕已经凭本能展开混战了。
步行于殿中央,朝上座沐凛行礼,持的是弟子礼,楚雨伶站我身后纹丝不动,手背身后,一身黑紫与祖舵堂天堂似的浅色调格格不入,刻意望天望地。
沐凛点过头后,我走到帝翎身边坐下,与她仰视的目光对上,我笑着半眯眼,拍了拍她的后背,这两下可不轻,却不见她脚步移动半步,我点头,看似不吝夸奖:“不过一年,昆仑宗就将你管教的这么好,我心甚慰,想往日年前,帝翎入昆仑宗,倒也称的昆山之片玉。”
昆山片玉,一个词出口,才让在座有一个算一个面露诧异,沐凛更是难以置信,朱渊今日也在场,最先反应过来,低下头,身侧手指缩紧。
沐凛反应复杂,有悲戚,也有陷入回忆般的愣神,最后无奈叹气,拾起威严:“本座与魔主有要事相谈,众弟子速速离去。”
手边帝翎在我的注视下也跟上对面朱渊的脚步,我敛下眼中和煦,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孩子还是跟谁都不亲。”
沐凛正眼遥望远处人间一片烟火色,天宫星辉映凡尘,挥袍落座,稳稳地坐在首位:“不知战神前来有没有看见孩子们欢笑说年华,那方灯火辉煌。”
我回答道:“看见了,是青丘少有的繁衍昌盛。”
沐凛显然不打算留面子,摇着头道:“玄儿出殡不是这么一副场景,不算得昆山片玉。”
“想来朱玄是因帝翎而亡,没有他献身,帝翎还无福进您门下,怕是连挂名弟子也争不得。”
一瞬间,硝烟弥漫,楚雨伶看向祖舵堂外。
沐凛蹙眉,眸中震怒,故作镇静:“你坐的位置,是留给林妤玥的,想必你记得……”
我打断他,一封信纸脱手飞去:“沐凛仙尊谨慎,昆仑美玉无瑕,必不会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沐凛快速打开信封,一目十行,信上是林妤玥的字迹,密密麻麻写的是委屈痛苦。
沐凛看完,手上的纸瞬间自燃,他仍然保持动作,愣怔许久,颤着嘴唇,满腔怒火顷刻消散,瘫坐椅背,目露沧桑,因着信里的内容,林妤玥的处境,不得不服软:“战神过誉,难免有心之人背道而驰,不得已酿成大祸。”
“那可真是不幸,不过,活人还要继续活着,劳仙尊将此生辰礼代交给我侄儿。”站起身,离座瞬间,锦盒被放在桌上,盒盖是打开的,里面赫然躺着一副长命锁。
沐凛万般无奈,如丧考妣:“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站在台阶上,与祖舵堂前空地上的朱渊对上眼,天太黑,看不清,脚步顿了顿,又很快被天空突兀出现的异象吸引。
几位修仙界大拿飘在空中,道袍翻飞,一团团黑云映亮,众仙之首没有动作,左右两侧的人手上结印,大招预兆。
我丝毫不受影响,与朱渊等众弟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产生大祸临头的危机感。
“大胆魔族,速速受降。”
魔族,楚雨伶嘴角抽了抽,魔界有魔族,但在她名义上统一魔界之后,就很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提到魔族这个字眼。
“仙魔关系不是因魔兽潮缓和了吗?魔兽潮又不是魔界惹祸。”楚雨伶不满,她也不想掺和进去,就仙界这些论年龄还没有我大的大拿,楚雨伶有来去自如的资本。
她不明白,山上昆仑宗,山下散仙人,除昆仑宗,皆以三大古老家族为首,两者关系还不好。
“姐姐,应该可以吧?”我在她身后出声询问,话语中竟是纯粹的质疑,没有恶意的,充满关心的,像一阵浸满诱惑的低语,激起她的表演欲。
“那是当然,就这些小东西,姐姐我还没放在心里。”说完,抛给我一个明媚的笑,乘着快风直上云霄迎战。
楚雨伶这位魔界魔主在外界眼中是非战不出魔主殿的神秘形象,天上的那些将魔视为敌人,却没见过魔主,把她当做假想敌,楚雨伶都没有重视过。
神史记载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型仙魔战争,那些因恩怨发起的正面战争,全部,无一例外都是魔主带头,境界碾压,其中的恩恩怨怨还大多都是神界挑起。
我瞥见她自信张扬的模样,想必这点表演欲望能让这场小比斗持续的久一些,让神界有插手的理由。
沐凛这个时候走了出来,暂时把什么情绪都抛在脑后,开启宗门防御阵,保护宗门弟子与尽数财产。
这个除夕,祖舵堂前,我看了一场天崩地坼的烟花秀,在悄无声息筑起的防御阵的绝对隔绝下,弟子眼观天际,忧心忡忡,看也知晓其中能量会暴躁到什么程度,一阵又一阵的火球雷电,无间断的光明战火将天照亮,士气点燃,眼看越发永无止境。
最后还是楚雨伶把对方战力打半残,在神界终于准备插手,天际泛白,楚雨伶收手,悄无声息跟在早已离开仙界的我身旁,兴师问罪:“人是被你叫来的,不解释一下吗?”
我装傻充愣,戏说:“解释什么?人明明是你亲封的魔尊到处乱逛引来的,这件事也并没有出现死亡。”慢悠悠地撑着伞往边界走,楚雨伶对霖雨视若无睹,这场雨来得急,仙界雨僝风僽,换我许久不见的好心情。
她淡然处之,提醒我:“你就不怕把仙界和我都得罪了?还有你的侄儿会怨对你哦。”
帝翎不会怨恨我,或许是先天缺陷,她情绪再怎么丰富也只在朱玄的葬礼上掬一把同情泪,怨我也好,不管是她还是朱渊,这个恶人我当定了。
我敢算计她乃至连仙界与神界,自然是胸有成算:“就问姐姐是向着青丘还是垂涎仙界那块沃土。”
楚雨伶不假思索:“当然是你,仙界首宗还没有青丘的话事人含金量高。”
要而言之,欲远地发展,想泰然自若,没有绝对的实力与受众的口碑,就只能靠人脉。
我给她解释:“现仙界首宗与青丘断交,青丘如何不祸及到帝翎,姐姐又没有加以拉拢的心思,是神界的机会,把仙界让给天君,他必让你的徒弟成神女呀。”
静默片刻,楚雨伶忽地笑了:“郁焱,你好可怕,看似和缓神魔两界仇怨,实则断了我魔界与神界交好的机会。”
“姐姐应该不会恶心自己,不顾民声,顺神界与之苟且偷安。”
“是我依你。”楚雨伶没说是不是,也没有表达心思,开着玩笑,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那我这里就谢谢姐姐了。”我把身量放这么低都没能蒙蔽她,让她自大一些。
不日,三界传遍青丘界女君,郁焱战神被逐…自愿退出昆仑宗,并向外公开羡梓晨的身份。
消息一出,值得五族开个线上聚集小早会。
天承殿主殿专门空出来的会议厅,我四人都坐在座位上,就凌潇站没站相,手肘搭在旻霜的肩头上,手捻一搓旻霜的小辫子,手腕翻转,早会进行有一段时间,凌潇也只需要听着几个好用的外置脑袋分析如今行情,时而捧哏。
骛桉坐在瑾瑞身旁,长桌末位,浑身上下透着股踌躇满志的精英气息,也不需要他人的看法和态度,垂眸说着自己的见解:“你在给你们之间的联姻去门槛,仙界这一变动,是青丘界放弃了仙界这块利益的来源,还是,以退为进,让昆仑宗不得不抓住帝翎这个唯一的继承人。”
旻霜默认凌潇手欠,蹙眉直盯着低头摆弄指头,欣赏环指上黑痣的我,出声提醒:“既是这样,有风险啊,毕竟帝翎终究不是神。”
“神界想做个乘龙快婿,青丘界退出却力保帝翎,那她不就是神女吗?”凌潇大咧咧往旻霜旁的座位一坐,手上一甩,旻霜不爽地拍了拍自己的辫子,甩到身后。
骛桉皱眉斜她一眼:“你这什么词,什么乘龙快婿。”收起嫌弃的目光,“说回来,青丘界保帝翎,天君要想重新拾起仙界的掌控权,要么发兵,但是风险太大,青丘界就会因为帝翎这个现在青丘唯一有继承权的帝姬而介入战争,两方都亏,要么搭上帝翎,内定神女,如此,与青丘界的合作,水到渠成。”
凌潇看向我,又问:“但是焱儿促成这个事件是为什么?就为了个魔界?”
我终于支棱起脊梁,伸展手臂,一边回答着她:“六界和平,主占先机,神界为竞争仙界,魔界执意结盟,青丘界又把控主动权,神魔两界面上和平,暗处互争,于青丘而言,永绝后患,代价小,不亏。”
凌潇不禁嗤笑,哪怕再信任我,也摇着头半信不信:“神魔合作,呵,怎么可能?多此一举了吧?”
骛桉似乎看出了什么:“三十六计,釜底抽薪。”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凌潇接话:“你看得出来?”
“我又不蠢。”骛桉的眼神像在说我又不像你那么蠢。
凌潇被她的眼神刺激到,抽动嘴角:“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按照推理,黎卿与焱儿联姻是青丘与神界强强联合,互相成就,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釜底抽薪计,我不明白。”
骛桉不理会她,也盯着我缓缓道出缘由:“如果说凤族与青丘俩话事人要达成合作,被你一手推上青丘五君之位的我们难道不会与青丘意见不合而反目成仇?此事牵连甚广啊,神界争的是仙界,目的是对神界之外的利源近水楼台先得月,仙界也罢,与之最近的妖界不免碰撞,只要战争是神界哪一方发起,两方必要达成合作的决定就是凤族的釜底抽薪,还能转移舆论热点,专心攻克仙界与妖界。”
“还有,现在神界有多少神知道我们的前世,我们有前世记忆这个算重生吧?虽重生者不必当诛,也总要防着他们拿这事挑拨五族内斗。”
瑾瑞在骛桉求同的目光下点头,表示赞同,我也同意她的观点,目露欣赏。
凌潇拍着胸脯,异言歧见:“那我们要不要将计就计,只要你首肯,我立马一个反间计过去。”
骛桉默然无语,张嘴闭口好一下子:“你是不是热的慌?尽出馊主意。”
“那热了,这不凉快着吗?”凌潇似乎把她惹气了才开心,故意寻事。
旻霜轻拍她的肩:“她让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我也开口否定:“什么反间计,的确没必要。”
凌潇摊手,言语双标:“看吧看吧,你们就会驳斥我,看看人家焱儿,认真想过我的方案,虽然没通过。”
我抿唇不语,聪明人自能看出来,那些矿源、资源不是科研基地的命脉,科研基地所用资源只有30%来自妖界矿区,其70%是天渊之巅的颜面,天仙镜的馈赠,不可再生资源是总有用尽的一天,但青丘界没有此顾虑……或许涉及到天渊之巅,这里的聪明人也就只有我一个,还要我一个人负重前行保住秘密。
毕竟,7765所需要的金属,气体等物质通过星能就能轻易得到。所有微观粒子的4D运动影像板是星能的定义。因为是不完全复制,性能变异,大概率不会统一从某种物质变到另一某种物质,所以副作用也充负能量很大,不可忽视,需要相消相立的专定仪器操作,而星际副本最基础的技术刚好全在此仪器中体现,技术与仪器共称Ct29,位同万界大陆法道的运转方式。
因核心技术涉及到摹仿,虽是4d运动影像,但也不妨碍禾芜与负责这一部分的昃翀的工作内容相辅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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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潇看气氛古怪又实在安静,组织一下语言,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正经了不少:“好了,我也只是开个玩笑,想起线上九部第二次集中会议提到过的换魂计划,其实打完那场战,后与凤族建立合作,才是完成那计划的最好方案。”
骛桉凝眉思索:“那么这么说,换魂计划的目的是夺取妖界那块地,你也看的倒也通透。”
凌潇又咧开嘴,傲娇道:“那是当然。”
还有那场会议提到的长期固定利率非上市国债,该偿还的也还清了,我巴不得子民快些通过信仰流通积增到位,好进阶下一个境界,我养着他们,他们给我创造价值。
由于户部只负责执行,后期也不归骛桉管,就没有再提起过,禾芜还暗戳戳控诉我的行为,评价是万恶的资本家,这明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日悬中天,后院秀水苑,我停在亭后,远远看去,一个大人和两小孩在花圃培育风信子幼株,我问灵兰:“那个是我二伯父新交往的伴侣?”
“是的,以前来自魔界灵族木巫城,名李珈,孤女,现在是青丘子民。”那这对成了也不算魔界与青丘的婚事。
李珈容貌似精灵般貌美,除了那双尖耳,与白思庆是有那么点夫妻相。
我又看向楚雨伶送来的那个女孩,喃喃自语:“小狸,可真是,魔主送的推波助澜。”
楚雨伶敢贿赂逍窈,就是认定了小狸对我不起威胁,本身就不是一件坏事,只是要用贿赂的方式给个明面上的理由,送来我眼皮子底下的人,杀不杀,不过我一句话的事。
灵兰问道:“主,要去看看吗?”
我摆手:“不用,二伯桃花债不少,带回来的女子也不少,这个不说一家,还八竿子打不着,正巧阿钰也在,你等会去问问他们,怎么今天不在校场习武,一定要当着白萧年的面问。”
对于我为什么要吓唬她?我要的结果就是原因。
“明白了。”
灵兰是跟着我步行回到天承殿几个时辰后才又返回传话,那是已华灯初上。
屋檐下,白萧年坐在太师椅上,白兰钰手捻花环从屋中走出,灵兰就带两小丫头进了院子,一点不含糊。
白萧年还想起身,被灵兰打断:“君上口谕,您坐着接就是,不可违了孝道,君上问,阿钰今儿个怎么不在校场习武,打定了立志,便也要日日坚持才是。”
白萧年脸上虚假的笑容一下僵住,扶住椅子扶手,差点摔下来,僵笑了两声:“劳君上日理万机挂念后院,我等,在此谢拜。”
白兰钰见母亲屈膝下跪,也有样学样的在白萧年身旁跪下。
灵兰没有去扶,看都不看,任由着白萧年颤巍巍低头俯首,才缓慢开口:“不是说了吗,帝内虽礼节繁重,不民间自在,您也可免跪拜礼的,快快,请起。”
她在提醒白萧年,帝内不适合她,更不适合白兰钰,既已跪下,她不敢起。
气氛僵硬一会,灵兰挥手示意,她身边两个小丫头踏步一侧一个扶起白萧年。
灵兰这才打正眼瞧她,笑着:“口谕传达到位,您这跪也跪了,那我等,告辞。”灵兰作揖行礼,带着人离远了。
此时,我拿着西尊王在妖界最新动向分析出的凤族行迹,与白老教面对面讨论起凤皇凤亿。
“如果是你站在我这个位子,会放过他吗?”
白老教放下资料,露出那张带着面具的脸,手指着资料上凤亿的肖像:“很熟悉,在我那,的确有凤亿那么个人物,因身为白羽,又是男相,兽形常被嘲讽为白孔雀,我听说过的他就是男相,不存在男扮女装。”
我恍然,想起做继承人那些年被白向锦带去神界视察时听过的坊间谣传,凤亿男扮女装的理由被揭开:“难怪,白羽尾翼拖地,又是男相,胜似白孔雀,意为妓姬。”
白老教叹气,颇为惋惜:“不过他没活到郁焱继承白林娜所有权利的时候,唉,一只白羽,第二轮回在没有神律相助下成为凤皇,稳固朝纲,很不容易了,我欣赏他。”
“可青丘和凤族是世仇,我想做的事那没法交代。”这才是我苦恼的点,我研究过很多方案,上策中策下策都有,风险是不大,但致命。
“世仇关系建立很大原因是因为白羽事件,此事件跟过家家一样,像小孩子的打闹,解决完就好了。”白老教看待此事件的眼光明显小了。
我十分不赞同:“你怎么不说因白羽事件产生的战争,就因为这么个小事件,两族战争死了多少人,哪有那么容易解决,我要一开口会被认为是挑衅的。”
白老教摊手表示无可奈何:“那也没办法,看你咯,我就一个告诫,大畏民志,此谓知本,万不可本末倒置。”
我想了想把风险降到最小的方案,总结道:“掩盖不得,得直面争端,和平解决,实在不行我再考虑以暴制暴。”
“其实不必如此,你若是要争取合作,凤族对这方面的需求更大,是他们来求着你的,何必索尽枯肠。”
我摇头:“若真完全是他们求着我,对我是毫无利益可言,我可不想理论真被鸠占鹊巢了,像你说的,大畏民志。”
为了取得合作而和缓两族关系是下下策,我的目的也不一定是合作,争取合作也只是最终目的的下策,凤族对这方面的需求更大,我要的是那份默契,要凤族未来核心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