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之巅云镜前。衿婪莫非必要,到底是不会离开这片崖边,她直挺身子,显身形修长,双手附在腹前,手指律动,云镜那头时刻显示着我所知所感。
钤沂有些贱兮兮的,又顾忌着衿婪此刻显出的不满,怕挨揍,声音小了些:“我也要跟随天道主上下界去玩喽,就最后来见你孤寡呆在云镜前的样子。”
呒衿婪难得没有怼回去,认同钤沂暗藏自我观点的挖苦:“天渊之巅除我以外,所有神律都有机会下界,为什么唯独我不能。”
钤沂听衿婪反常的语气,她也是知道,再如何在乎也只能活在幻想中,那种不存在的感觉,安慰道:“主上在乎你,如果天塌了,至少你是唯一一个能安然无恙继续待在天渊之巅的,这样想想,你是我们的希望。”
这种安慰似乎没有起到作用,那依旧不是她向往的平淡。天道主上是多么喜新厌旧啊,想要在主上身边待的久,难道只能一直默默无闻吗?那她宁可做个主上一时爱不释手的玩具。哪怕最后被抛弃,至少曾经会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被喜爱过。
就会有一瞬间,她真的明白了,因为什么而明白了什么,或许无法形容,满腔苦楚却找不到发泄,就连天道都能被具象化,活在崇敬者的心中,可对于未来的变数与经历,就连神通广大的我,也只能选择保持沉默,等待一件又一件事情,一遍又一遍发生。
衿婪但笑不语,可是对于钤沂言语中的意思,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幻神问过我的,我不也说了…就连她都在,曾经站在天道身边,险些代替衿婪的庆泠菥。
滞留此地乱想显然是无用的行为,这事情一过呢,也就翻篇,别人的事我可少管吧,如此,我果断起身,这个时候,钤沂应该已经下界,再不去看着点,她就与术爻满仙界到处跑了,还是叫不回来的那种。
差点忘了,黎卿早就回来了,要给面子,不能拖着不见。
知道她在民间,换上常服,便去私访民情。
我心情还算好,对这个与衿婪长的一模一样的姐姐也多了几分耐心与轻松,平常黎卿我总是不耐烦和满心厌恶,面对黎卿挥之不去的应激反应吧,我已经在交朋友这件事上尽力交付真心了。想起这些年的心酸,整宿整宿未眠都是常态,再加上活的岁数大了,之前轮回作的死,几乎没让我在每一时的权力风暴中停歇过,哪怕是神也快猝死了吧。身为天道时,我是不会感觉到真正的累的,可神有躯体,这副躯体要休息,我就会累,我也习惯了这么紧绷着,累着,我什么苦什么难没受过,有什么痛是我怕的。
青鸟族,白墙黛瓦,小桥流水,黑夜的河畔,热闹不减,正是晚饭后家家户户出来散闲的时候,管弦声为倒映在河面的圆月伴奏,旻霜也出来漫步,玲珑是谪仙啊,她身上似乎有月华赐下的圣光,即使是神界也只配作为衬托她的景。
她指了指对岸神情失落甚至绝望的黎卿,以我的精神源,在黑夜中发现她不难:“前不久得到消息,悠禅尊主自戕于天尊殿,她是想完成三生弦的誓约,可惜心中的那份希望太渺茫,不足以支撑她破碎的生命,你说狐帝与她是有什么关系吗?回来了,就跑我这,整天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她是真的想问我问题,可我不想她知道那么多:“做个旁观者吧,会很轻松。”
旻霜沉默好久:“燕,空中无依,只靠双翼,又是无依无靠。我想与你们并肩而行。”
我的表情可不是在说欣慰啊。
“我很想回答你,希望那天到来有机会说出口时,要记住啊。”
旻霜也不再纠结了,她是个慢性子,别人不说,索性就把问题抛给时间:“你说出的每句话,都有故事,凌潇那个莽夫,却总说你是疯子。”
我敛下眼中神情,是啊,凌潇她口不择言啊,可我正需要她说这些话来掩盖我原本的目的:“每一句话皆出本心,皆有预谋。”
旻霜笑着,说出了她憋了很久的心里话:“你这就很像…彝伦攸斁。”
她是在说我疯,不择手段:“我知道你是在夸我,真别致。”
旻霜啊,我的朋友,很聪明的,就算我不道出计划背后的用意,她也能猜出个大概:“会这样说的只有你。”
看到黎卿将要上乌篷船,旻霜善解人意道:“你不去见见她吗?我还有事儿,要先去处理了。”她隐去身形,同在河岸街道上的族人一样散步。
我闪身出现在河对岸黎卿的身后,拍了拍她的左肩,黎卿迈出一台阶的脚僵住了,她根本没有感觉到身后有谁,我站在她身后的上一个台阶,她右转回头时,我也同时向右边侧了侧身,我们也至少一起生活了千百年,她转身老爱往右的习惯,我早就记住了。
在她愣神时,我先开了口:“姐姐,有兴趣一起同船吗?”
她张了张嘴,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和她坐上了同一艘乌篷船。
她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没有让气氛僵太久,主动找了个话题:“说起来,我至今还未正式去见过你那些朋友,这的确,未免太失礼了些。”她终于体会到我不情愿见她的感受了,不过我纯纯是对她的厌烦,而她却是满腔愧疚。
“忙呢,不方便。”这真的是我200年头一次坐下来,心平气和,不装不演与她闲谈。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平静,是来自绝望过后的平静,与我诉说心事:“焱儿,我不想走了。”
我开始有些可怜她:“青丘永远是姐姐的家,姐姐还要走到哪去?”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焱儿喜欢姐姐吗?”
“喜欢,很喜欢。”我的语气是那样真诚,只有我知道是有多虚伪,没办法,演着呗,我得让她亲自来找我谈合作。
坐在乌篷船内,木船吱呀吱呀的摇晃,船首放着一盏照明灯,暖白暖白的,我靠在她的肩上,我们的小船与一队载着新人的船迎面相遇,一同穿过拱桥,船上的人向两边撒着玫瑰花瓣,爆竹声由远及近,我们这艘乌篷船的船夫在船尾掌舵这里道着吉祥话,话长着,唱着,甲板边缘挂着红绸,在光照下也亮眼,有花瓣落在我们乌篷船的甲板上,落到我的裙摆边,黎卿说道:“那我不走了,那姐姐就不走了。”她的语气充满悲伤,轻声哭泣,是梦魇让她知道了些什么,那我也不必再对她厌恶了,那些事也让她想要远离我。
我抬头看着群星簇拥着一轮明月,抬抬手,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我露出笑容,身后是新人的惊叹声,我轻声开口,像是给她没有安全感,飘忽不定的内心一个回应:“姐姐,看烟花。”
烟花绽放声盖过丝竹声,没有盖过我在她耳边的回应,她听见了。见着她,至今我又何时变过呢?
“你恨我,很明显。”
我的神色没有变过,像不在意:“姐姐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又低下头:“我不想知道。”
“可你又说出来了呀。”
“怎么能让你不恨我呢?让我死吗?”
“我不要姐姐死,我要结局发生。”
……
“我不当神了,我只想爱你,有错吗?”她蓦地说出这一句,让我有种像傻掉的感觉。
“啊?”她肯定终有一天会亲口说出这句话,但我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她在等着我的回答,我答道:“可是你也是圣女啊,你也有责任啊。”
她满脸平静无辜,心中还是不免失落:“那就是有错了。”
我摇摇头,也转头认真的盯着她,我还是认为她能说出口,能与我谈谈是非常大的进步了:“爱没错,但你真正知道爱我之后的责任吗?我能信任你这份能力吗?”说的非常正经,大义。
她的眼睛瞪大了几分,光影与我倒影在她的眼里,我总是如天降神明般出现在他们的眼中,而他们眼中的我又不是同一个人的样子,也不会是我原本的样子。
“是神就不能爱我一辈子了吗?在这个故事里,我可以扛天地万劫,哪怕不复,我会完成对姑姑的承诺,你能对我承诺你的爱并遵守吗?”
她握起我的手:“能,所以能给我一个对你承诺的机会吗?”
哇哦,第一次耶,这个闷葫芦在我面前第一次说令我感到中听的话哎。
或许是恶趣味得到满足,我是欣喜的,还是忍不住调侃,在她的面前话说的也大胆了些:“闷葫芦开窍了?”
她下意识,却又想到以前对我说话的方式:“我不是闷葫…我是闷葫芦。”不过尴尬一瞬又坚定起来,“现在不会是了,我不会再把心思憋在心里了。”
好,她是这么承诺的,但关于爱的诸多疑问,请憋在心里,我不想回答,我也不信。
“那我会接受并回应你的承诺。”
浪漫诶,我喜欢这个交流方式,不过称呼得改一下,我可不想真的变成旻霜口中的彝伦攸斁。
我答应了?事实是我觉得很好笑,梦魇凭什么觉得与我敞开心扉,她就能得到我的爱,就算她的真心再值钱,我也只想利用她。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擅长的也就是口一面,心一面,还有,甚至有些时候会骗过自己的恶趣味。
我多想对她说一句:‘没有经历过生死的感情,我不信的。’
可疑存世两情悦,不信人间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