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狗镇少女

毕意南一个看似简简单单的问句，却真的让郭芳陷入了思考：

“是啊，王英简直畜生不如，可孤苦无依的扈三娘又能怎么办呢？”

【扈三娘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原著里说，她“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两人当天就成婚了，扈三娘和王英入了洞房。】

【这时距离扈家被灭门不过几天而已，宋江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扈三娘。书上说，“众人皆喜……当日尽皆筵宴，饮酒庆贺”。】

【我们不知道杀了新娘全家的李逵是不是也在宾客之中？】

【因为作者依然觉得这不重要。】

“天啊，感觉我的《水浒》白读了，这段情节也太恐怖了，我居然完全没留意。”

郭芳已经完全沉浸在毕意南的文章之中了。

【很快，扈三娘就开始替梁山作战，并且立下了赫赫战功，甚至击败过辽国的天寿公主。】

【在历次作战中，扈三娘甚至还跟李逵打过配合。三败高太尉的时候，李逵带步兵从左边进攻，扈三娘带马军从右边进攻，然后两军会合作战。】

【这时候，扈三娘会想些什么？作者还是只字未提。】

【出现在战场上的扈三娘还是那么英姿飒爽，在攻打大名府的时候，书里说她“玉雪肌肤，芙蓉模样，玉手纤纤，眼溜秋波，万种妖娆堪摘。”】

【美还是像原来一样的美，但说话办事的样子却简直变了个人。】

【刚出场的时候，矮脚虎王英和她交手，动作轻薄，一副想吃豆腐的样子。扈三娘心中想的是：“这厮无礼！”这是典型富家小姐的想法。】

【上梁山以后，她打的第一场仗是替换花荣。扈三娘说的是：“花将军少歇，看我捉这厮！”还是正常女将的口吻。】

【可是到了最后，扈三娘一张嘴简直和最下流的流氓、泼妇差不多了。】

【那是在征讨田虎的时候，对方出战的是一位叫琼英的女将，“脸堆三月桃花，眉扫初春柳叶”，非常漂亮。】

【王英虽然有了老婆，但猥琐淫荡的毛病一点没改，看见女人又控制不住自己，抢先冲了过去。】

【交手的时候他又色心大动，想占别人便宜。琼英想道：“这厮可恶！”找了个破绽，一戟刺中王英的左腿。】

【整个过程简直跟当年扈三娘与王英交手的情形一模一样。】

【谁能想到，这时候扈三娘突然在后面骂起来了，书中的原话是：“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

【我的老天！明明是你老公淫贱好吗？人家琼英怎么贱，怎么淫了？又怎么无礼了？】

【整本《水浒传》里描写两军阵前的次数很多，当然也会对骂，但这么爆粗口的却很少。】

【当年扈家庄的大小姐，现在却在破口大骂一个像极了当年的自己的女孩。】

【实在难以想象，她跟王英结婚的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是王英婚后对她很好，所以她慢慢接受了他，然后被同化呢？”郭芳在心里猜测。

毕意南下面的段落正好能回应这个想法。

【很多人觉得王英结婚后对扈三娘很好，其实这是看了电视剧的缘故，在原著里并没有这方面的描写。】

【王英当着她的面就急不可耐地去轻薄琼英，扈三娘作战遇险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可王英一旦出现危险，扈三娘就不要命地赶去相救，最后的战死，也是这个原因。】

【那时候，王英和郑彪交手，被一枪戳死。扈三娘为了给他报仇，挥着兵刃就冲了上去。】

【郑彪拨马便走，扈三娘穷追不舍，结果对方转身用暗器把她给打死了。】

【为了王英这么一个淫荡龌龊的下三烂而死，值得吗？】

【原来的我一直读不懂其中的原因，后来渐渐明白，面对无法抵御的恐怖力量，人们有时候就会去认同它，热爱它，委身于它。】

【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人们才能说服自己的内心，才能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这样的心理动作还有一个舶来品的名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今年有部妮可·基德曼主演的电影，叫《狗镇》。讲的是一个少女逃亡到狗镇，为这里的居民做点杂务，换取他们的庇护。】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镇民知道她无依无靠，就露出了狰狞面目，随心所欲地对待她。】

【她不断被欺凌，被性侵，成了囚徒和奴隶，却一直默默隐忍，不曾做出任何反抗。】

【如果不是结尾出现了复仇反转，少女在整部电影中的状态就很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症状。】

【某种程度上，扈三娘就是梁山上的狗镇少女，只不过，有一个人比她更像，那就是东平府太守的女儿程小姐。】

【东平府有个双枪将董平，他的箭壶上插着小旗，写的是“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

【事实上，他是错把自己的下流当成了风流。】

【董平听说太守的女儿长得很美，就上门提亲，太守没有答应。等到董平被梁山擒获以后，不但马上投降，还带着军马，骗开了东平府大门，直奔太守衙门。】

【他这是干什么去了呢？书里的原文是：“杀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夺了这女儿”。】

【一个太守家的小姐，忽然见一个壮汉带着人冲进来，杀了自己全家，站在亲人的尸体堆里，她有没有被吓昏过去？这个壮汉又把她拽进了洞房，她有没有想过自杀？】

【按照惯例，作者还是没有写。】

【我们能因此而责怪作者吗？当然不能。古代历史上的战争中，杀戮男性、劫掠女性，是一种常见现象。史书上也很少会关注这些女人的心态。】

【我们只是会感慨，程小姐比扈三娘的处境更糟糕，王英虽然丑陋猥琐，但至少不是杀害扈三娘全家的凶手。】

【而且，扈三娘是个武功出色的女将，有自己存在的价值。】

【程小姐呢？她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董平想要她，否则，在梁山攻破东平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她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讨好董平，好好服侍这个杀她全家、毁掉她一生的好汉。】

【再后来，征方腊的时候，董平战死了。他死了以后，程小姐去哪了？遭遇如何？书上还是没有交代。】

【就算以最乐观的心态去猜测，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吧？】